人们为什么越来越焦虑？ | 品乐书会 . 我读的书

——浅读阿列克西•德•托克维尔有感

机缘巧合，工程师看了一本社科书籍《西方社会学理论》，第一章讲的是阿列克西•德•托克维尔。本以为这种教材将会枯燥无比，没曾想其表述优美，文学性也很不赖，算是赚到了。

托克维尔试图为全新的世界寻求一种全新的政治科学，研究的是自由，平等，民主等政治理论。他的理论最显著的特点是“暧昧”，也正是因为这个暧昧，才能让后续无数人从他那里各取所需，各有解读。

我用他的政治理论来指导个人感想，有点杀鸡用了牛刀的感觉。不过，一些悬而未决的疑问逐渐得以清晰，促使我在这里试图写出些感受，也算是读书笔记，记录一下个人成长。

==01==

现在，焦虑似乎成了国人的标配，成为一种时尚。狐朋狗友聚集一堂胡吃海喝之余，不谈论一下焦虑你都不好意思开口。

有些，可以找到简单的因果关系，因为确实身边的危机层出不穷——食品危机引发安全焦虑；学校资源配置的倾斜导致教育危机；中年危机引发年龄焦虑——似乎焦虑的根本源于总体供应的不足和身体机能的退化。

可是，为什么那些有着8块腹肌，衣食无忧，张口吃的是有机，迈腿必讲低碳，门前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中产乃至巨贾，已经处于地球村排名前20%的人们，又整出什么认知焦虑，身份焦虑呢？

我一度以为，是十年浩劫导致我们现在的社会诚信缺失，尔虞我诈，让人们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直到我看了些社会科学方面的书籍，才明白这其实是人类发展的必经阶段，有没有革命，有没有暴力，目前的现状都会出现。

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截然不同。

自然科学研究的对象是自然世界，我们通过研究归纳综合出一般的客观规律，以此来解释事物的因果关系。

社会科学包括哲学，政治学，经济学，法学等，它的研究对象是文化事件，而文化事件的两个要素——价值和意义，正是人们一直想要清晰的概念。社会科学研究的目的在于对人们的理性活动可能性的因果分析，认识文化事件或实在的独特性质。

可以说，自然科学解释的是“这个世界（地球，太阳系，宇宙……）是什么”；而社会科学解释的是“这个社会（我，我们，人们……）是什么”。

而作为迷信“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自然科学几十年的纯屌丝，阅读社会科学类书籍，确实让我感到走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对于自己也有了新的认识。

社会分工的发展使得大部分人沦为产业链里面的细小一环，随着个人在技术上的进步，他作为一个人在本质上却日益下降。

==02==

170年前，一个生活在向民主与平等过渡的年代，追求着自由的贵族子弟阿列克西•德•托克维尔在自问时代大势时，回答如下：“我们在向何处走呢？也许是在走向专制，也许是在走向共和，但社会情况必定要走向民主”。

这个趋势判断，在今天的我们看来，应该是没有任何疑问的。只是，我们虽然知道目标，却很容易在这个过程中迷失彷徨，手足无措。

老司机托克维尔早就知道了：

“民主革命虽然在社会的实体内发生了，但在法律，思想，民情和道德方面没有发生为使这场革命变得有益而不可缺少的相应变化”。

最糟糕的是去除了旧有的约束而获得了表面的自由，却没有同时养成自由的心智。就像那些买彩票中了巨奖的人们，往往在短时间内又重归赤贫。一个人拥有了资源而没有掌握必要的使用资源的知识，是很危险的。

托克维尔注重的“民主”主要是现代特有的一种基于身份平等的社会经济状况，并延伸到心理状态，而民主最大的危险是“民情的逐渐萎靡，心灵的堕落，趣味的庸俗”。

民主社会最显著的特征就是身份平等，平等最重要的内涵和最强大的力量就是人心中激发起的平等激情。

可悲的是，民主固然激发个体自我奋斗，但并不必然使个体实现自我，个体也不会摆脱了等级束缚就必然获得能满足其日渐增长之期望的机会与资源。不仅事实上的不平等始终存在，而且机会的增长反而加剧了相对的匮乏。这种由于扩大对幸福的期望从而加剧对现状不满的焦虑，使人的灵魂陷入躁动不安，从希望到失望乃至怨恨，引发心灵病症。

现代制度唤起并怂恿了人们对平等的激情，但却总不能使之完全满足。就像挂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人们因为成功的可能而兴奋，却因为成功的不确定而焦虑。

人们的欲望无所穷尽而作茧自缚，心神似乎开放却无所安宁，思维四处出击但只限于表面。

“他们看到周围的一切财富或福利，没有一件不是他们伸手可及的。因此，他们急于去取的一切东西，去干一切事情，而且干得差不多就满意了”。

所以，人人浮躁，人人渴望拥有，所以出现了所谓的“知识付费”的风口，若干头肥猪与壮牛在漫天飞舞，广大吃瓜群众误以为掏了腰包购买了“提升”课程，自己就能够焕然一新，完成阶层突破的那完美一跃。

焦虑的人们，似乎在

“寻求精巧新奇而不是真切实在，图慕有趣的图景而不是切实的宗旨，对优雅的表演和精致的言谈津津乐道，却不考虑戏剧的结局，最后是靠印象而非理智来判断”。

反观现在的社会现象，被19世纪的托克维尔言中，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那么多文字爱好者，渴望输出，能够打造出吸人眼球的“爆文”，但他们追寻的是网络上的大V付费课程，教授人们如何写作，而完全没有关心过文科学生本科教育阶段的基础教材——这些教材恰恰是知识的聚宝盆。他们在乎的实际上是大V最终的风光，而不是言之有物的作品。

知识的好处只有经过很长时间后才会显现，也不容易辨明其来龙去脉，而付费的课程却是“立竿见影”，至少很容易有了一种自己掏了钱，就已经拥有了的错觉。这种感觉，让人满足，不再焦虑。

人们在不断追寻之中享受着选择的机会，却也同时承受着选择的重负，通向绝望或从众。有谁真正想过：在这样激烈而不深刻，广泛而不多样，实际而不安定的追求中，理想如何转置，诗意如何寄托，心灵如何安放？

现代社会人心欲望之喧哗与骚动，使得人们不断忙于私人生活的琐碎小事当中，人们会以“安居乐业”为头等大事，将公私截然对立，放弃了诸多权利与义务，只关注眼前的蝇头小利，却忘了如何培育自我，照看自我，个人主义大行其道。

托克维尔在对民主的研究中就看到了它导致的人们立场中庸化，风格单一化，个体原子化的趋势，并进而预见一种更加温和然而更加全面深入的新型专制。

往事可鉴，现实可叹，前景可忧。托克维尔认为个人主义是民主时代的必然趋势，他思考的是如何能建立一种与公共德行形成良好互动的健康的个人主义。这方面的探索，宏观上可以让一个个自然人成为合格的公民，微观上也是个人价值在现代社会中的体现。

==03==

实质上，焦虑最终的产生大约是源于人们在对自由向往实现途中的挫折。而自由这个东西，它对于单纯的生存来说从来也非必须，但对于人们为了达到的某种更好的生存而言却必不可少。

托克维尔所处的时代和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有个共同点：平等的地位与日俱增，自由的实践却脆弱得很。进入民主时代，怎样才能防止人性堕落，灵魂丧失？无休止的追求生活中所谓的幸福是一种愚蠢的激情，愤世嫉俗抑或退守一己亦属自欺欺人。

“生活既非享乐也非痛苦；生活是我们要负担的严肃之事，对此我们当恪尽职守，鞠躬尽瘁”。

我既遇见过擅于撰写鸡汤却不曾付诸行动的理论派，也碰到过辛劳的满脑子试图控制局势而不曾想过方法的行动派。

前者在哪里看到的都是普遍原因，基本上成为了“懂得了那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的人；而后者将每件事都武断归于特定的偶然事件，认为他们每天忙着牵动的细枝末节就控制着自己的命运，迷信埋头搬砖会解除焦虑。

命运的“即兴演出”背后是不应忽视的历史“大势”，结合两者才能对人生作出恰切的解释。生活从容自如告别焦虑需要大智慧，

“要催动人类的智慧，需要有剧烈的憎恨，炽热的爱慕，伟大的希望，还要有强大的信念。而眼下，人们对任何东西都没有强烈的信念，他们什么都不爱，也什么都不恨，唯一的希望就是在股票交易中挣钱”。

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

“假如人类的精神除了这个充斥着自利与怯懦的日常世界，再也无法打造出另一个世界，能让无私，勇毅等德行在其间无拘无束地呼吸，那生活将会变得多么卑小，冷漠与可悲”。

而商业社会最终意味着个人竞逐欲望，舒适和愉快，托克维尔思考的是从哪里产生力量来改变民风，而我等小民能够思考一下如何改变这个某种程度上的宿命就已经很不错了。

历史变迁难以归纳出明确的终点和持恒的原则，倒是充满悖论式结局，比如民主如何反对自由，平等如何促成奴役，革命如何通向专制。人生也是如此。如果我们仅仅凭借着自发的思考来解释这个世界，得到清晰明了的结果可能需要大费周章。

我们应该牢记一点：我并不孤独。现在我们每个人所思考的诸如人生的意义，生命的价值，在千百万年以来早已被千百万人思考过，甚至于早已形成了若干专门的学科。我们曾以为的独一无二的困惑与哀愁，往往都是人们普遍的共性。

历史的演进，是从物质的贫弱到生活的丰裕，也是从人心的满足到欲望的焦灼。在这场演进中，曾经使人类卓尔不凡的那些骄傲的信念受到怀疑和抛弃。任何单纯的渴望将思想落实为实践或是将实践经验归纳为思想，都是夸父逐日。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减少思想传承的损耗，让自己不再是孤军奋战，才是事半功倍之举。

在阅读的过程中，我不止一次感到托克维尔述说的似乎就是现在的事情，读完以后才看到学术界也认为他是永远的同时代的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广大吃瓜群众在千百年以来其实是没有什么进步的，甚至于是倒退的。

未来茫茫，人类精神摸索前行，灵魂的看护和自由的执信在这个迅速世俗化的时代从未那么需要重建宗教的情怀。纵使像托克维尔这样深谙人性的大师，也自评为

“焦灼无靠的灵魂的悲伤故事可以说属于所有人，有些人比其他人更符合，而我自己可以说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要符合”。

这与老子在用极其优美的文字写完《道德经》后，以“信言不美，美言不信”来作为结语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同学们，在焦虑的路上，让我们一起狂奔吧~

首发于微信公众号吻火者说，有删改，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