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 第二章 | 月旦评

累月独处，一室萧条；
取云霞为伴侣，引青松为心知。
或稚子老翁，闲中来过，浊酒一壶，蹲鸱一盂，
相共开笑口，所谈浮生闲话，绝不及市朝。
客去关门，了无报谢，如是毕余生足矣。

——陆绍珩

01
大概每个经历过岁月浮沉的人心底都有一个隐居梦——
远离世俗压力，一扫世态俗情。
竹林芳径，知己二三，煮茶饮酒，怡然自得。

自由，每个人的定义都不一样。
大致说来，真正的自由，不仅仅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更重要的是，你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02
如何理解这句话呢？
古希腊时代，有一个哲学家叫做第欧根尼（Diogenēs），他出生于一个银行家庭，按道理说衣食无忧过个一辈子是没有问题的，但历来伟大的人都具有其独特而闪光的思想，他崇尚的自由在我看来与我国天人合一的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处。

他摒弃一切可以摒弃的物质，居住在一个桶内，没有衣服，就裹着一条毛毯，过着乞丐般的生活。
他认为除了自然生活以外，其他社会、文化生活都是无足轻重的。

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就自由了吗？
他说不，你的生命都浪费在打理这些所谓的财富上了，实际上并不是你占有了它们，而是它们占有了你。

有一天，国王亚历山大（Alexander）（一直都觉得这名字特好听）亲自去拜访第欧根尼，看到他披着破毯子躺在破桶中，国王恭敬地说：“第欧根尼，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第欧根尼说：“能，哪儿凉快哪儿呆去，别挡住了我的阳光。”

年轻的君主惊愕沉默片刻，慢慢转过身走开了。
他说：“假如我不是亚历山大，我一定做第欧根尼。”

03
这位年少有为的伟大军事家，他创建的马其顿帝国是世界史上第一个横跨亚、欧、非的大帝国。
聪慧如他，听到这句话后并不觉得被冒犯，反而是，他听懂了第欧根尼的话——
每个人生而具有独立性，但是为了攫取虚假浮华的东西，人们出卖了自己的独立性。

而第欧根尼，他虽身居木桶，却依然拥有着真正的独立和自由，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对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说不。
他的内心是富足而强大的，强大到不需要以别人的嘉奖、同情或赏赐来作为衡量自己价值的坐标。

04
跟第欧根尼相似，沈周也是一个心中拥有真正独立和自由的人。
在第一章介绍过了，沈周生活在一个相对太平的时代，他不卷入政治，而是选择了做一名隐士。
他的这种“任性”是有资本的。
一是他的家境，二是他的才华与情商。

明宣德二年（1427年），沈周出生于苏州长洲县的一个书香世家。他爷爷沈澄是画家、鉴藏家以及诗人；伯父沈贞吉和老爸沈恒吉都是书画家。

明初永乐年间，沈澄以贤才徵赴京，被朝廷征召给个官职，但是他推脱说自己病了，几回太极耍下来，最后朝廷只好作罢。
好不容易甩掉牛皮糖的沈澄心有余悸，回到家立马告诫儿孙：艾玛，当官什么的最累人了，不约不约！（“勿以仕宦累身”）

或许有人会问，给个官你都不当？你咋不上天呢？
你可别说，他们一家子的生活幸福度堪比神仙。
你现在无比向往的隐居读书游山玩水踏雪寻梅红尘作伴策马奔腾对酒当歌什么的都是他们家玩剩的。

05
生于“隐逸世家”，原本就天资聪颖的小沈周在成长路上一无读书压力，二无经济压力。
虽然家人都对他寄予厚望，但从来不施加望子成龙的压力给他；再者衣食无忧，家里良田数百亩。
如果有部电影是拍小沈周，我猜电影名一定是《小沈周的幸福生活》。

沈家常有文人雅客前来拜访，吟诗作对、评书品画那都是家常便饭。
各路丹青高手雅聚切磋，对小沈周也不吝指教，杜琼（传世名作有《南邨别墅十景图册》等）曾拿自己收藏的元代大画家赵孟頫真迹给沈周细细体会，还给他详细介绍了绘画发展的脉络。

顾恺之、吴道子、李思训、黄公望、倪瓒、王蒙等等，这些历代大画家的名字沈周都从口口相传中听过，或者也得以看过书画真迹。
后来在东原先生的指导下，沈周开始临摹古人的画作。
生于收藏世家，他有许多古书画现成资源，学习起来可谓得天独厚。

06
跟纨绔的富二代完全不沾边，沈周继承了孝悌温良的品德，他虽避走仕途，却不孤傲清高，相反，他的兄弟朋友都是响当当的朝廷人物——
吴宽——礼部尚书
程敏政——礼部侍郎
徐有贞——兵部尚书
王鏊——户部尚书
崔恭——吏部尚书
王恕——吏部尚书加太子太保

时隔五百年，可能我们比较难想象一介布衣与这么多朝廷官员深交是什么概念，但是稍微代入一下，如果你身边有一个人，他看似平凡低调，但是差不多半个中央的高官都是他的好兄弟，牛不牛？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07
情商高如沈周，交友遍布四方要员，除了他们都仰慕沈周的才学以外，还因为他孝悌笃友的品行。
他人如其画，宽厚磊落，面对善恶垢净都处之泰然。
不张狂不作怪，有如高级的中锋用笔，不急不缓，敦厚仁慈。

好的品德与深厚的艺术修养，不仅为他带来了众多好友，还为他赢得了无数后人的敬仰。
他的学生文徵明就这样评价过他——
“我家沈先生不是凡人，是神仙中人。有一百个文徵明加起来，也抵不过他。”

08
自从了解了沈周，我再不敢动不动就高呼“平平淡淡才是真”了。
这句话它表达的不是妥协，而是达到一定境界后的阔达。

缘起于欣赏一幅画，带着探究去了解一个人，而后发现走进一片新国度，最后领悟了一种新境界。

流萤第二章，大致介绍了沈周追求自由的背景，第三章会介绍他追求自由的实力，谢谢你阅读到这里。

《流萤》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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