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酒馆（月旦评）

01
仲夏夜。
月亮隐匿在云层里，星星铺洒满天空。
风卷着蝉鸣抚过小巷，高挂的一串小红灯笼像风铃一样轻轻晃动。

穿着长裙，趿着精致木屐的她，在酒馆门口发现了醉倒的他。
她轻轻蹲下来细看他的脸。
嗯，看样子，是个俊朗的男人。
昏黄的灯光柔和了所有棱角，此刻他只像个沉沉睡着的小孩子。

你还好吗？
她问他。
沉默。

你要不要进去睡？
……
沉默。

那我动手了哦？
她等了五秒。
……
他依然沉默。

于是她直起身子，把木屐脱掉，放在一边，然后弯腰拉起他的一只手臂。
一二三——
走起。

02
第二天清晨，他在袅袅清烟中醒过来，茶香扑鼻，但他觉得全身酸痛，特别是左手手臂。

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趴在桌子上把玩着一颗鹅卵石。
他坐起来，轻轻咳嗽了一下。

女孩突然把脸抬了起来，随即笑了一下，露出可爱的小虎牙，明媚灿烂。

她正想开口之际，木门被拉开，一个穿着红裙的女人站在门外，她是酒馆的老板娘美惠。
弯腰抬起一个盆栽，她光着脚走了进来。

你的衣服已经熨好了，起床洗漱好可以吃早餐。
美惠把盆栽放在书柜旁的木架子上，小心翼翼调整着摆放方位，语气淡淡的，仿佛他并不是个陌生人。

男人礼貌地点点头。

西月，出去吧。
美惠唤了一下白衣少女，两人一起出去了。她朝男人弯了弯腰，然后轻轻拉上了房门。

03
傍晚。天边一大片火烧云。
白衣少女西月用力跳了跳，同时挥动着白皙的手臂，朝一个窗户喊道——
安棋！安棋……

安棋是个中日混血，比西月年长两岁。
九年前大地震后，美惠和西月失去了各自的亲人，一个少女牵着一个女孩流浪到这个地方，安棋的家族在当地势力不小，得益于他们家怜悯，她们在此地安顿了下来。

他推开玻璃窗，看到她狡黠的笑脸。

快出来，陪我去屋顶哦！西月冲他喊道。
她洋溢着愉悦的大眼睛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少年的心里满满都是宠溺。

04
安棋长得高大且身手敏捷，跑了几步，一下子借力就翻上了屋顶。
西月则小心翼翼踩上石墩子，牢牢拉住少年伸过来的手，一下子也攀了上去。

他们如往常一样，躺下，看天空。

安棋，你知道吗？我大概是爱上一个人了。
西月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轻轻说道，他满足了我对男人的所有幻想。

少年楞了一秒，随即用一只手撑起身子，盯着西月红红的脸问到，谁！？

夕阳下，西月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她说——
嗯，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他是一个醉倒在酒馆门外的男人。大概，有三十多岁了吧。
刚毅，俊朗，神秘。

我帮他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他的肩膀上有一个旧伤疤，像是枪伤。哦，我还摸到他的虎口和手指有层茧。
你说，他会不会是个警察？或者，是个职业杀手？

离他远点！少年突然激动地说。

西月蓦地睁大眼睛，夕阳猩红的光线被少年近在咫尺的脸庞遮住，四目相对，气息纠缠。

她用力把少年推开，皱着眉头盯着他既愤怒又受伤的脸。突然感到心里很难受，眼前一片氤氲。

看到她的模样，少年瞬间心软，说，对不起，西月。我只是害怕你受到伤害。毕竟，那个男人来路不明。
我只是，害怕你受伤。
你，明白我吗？

西月低头，突然对一切都没有了兴致，只把脸埋在膝盖上，不再说话。
安棋难过地注视着她，张了张口，可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静静陪着她。

05
一天晚上，神秘男人又来到了酒馆。跟上回一样，他这次依然穿着质地十分考究的西装，别着精致的袖扣。

西月在走廊看到美惠轻轻拉开他的房门，终年不笑的她此时嘴角喃着浅浅的笑意，眼睛弯弯的，眼角的鱼尾纹像是湖面荡起的涟漪。

西月很少看到美惠的这一面，虽然她已不算年轻了，但是此刻却散发着知性温婉的美，像一颗成熟的浆果。
美惠进去了，并轻轻拉上了房门。

西月感觉自己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她心情低落地坐在屋檐下，脑海里全都是那个男人。
哦，我究竟是喜欢他什么呢？

如果非要寻根问底，那大概是因为他深沉得像大海，可以给我无限的遐想和安全感吧……

06
半个月后的一个早晨，西月在海边看到了那个男人。

有些人，哪怕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只要出现了，就能一眼确认。
西月像小兔子一样奔跑了过去。

跑到男人身边，她只傻傻地笑，脸蛋红扑扑的。
他看着她这样子，也笑了。

西月突然鼓起勇气扑进他怀里，环抱着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胸膛，闭着眼睛喊到——
我喜欢你！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反正我就是喜欢你！

此刻男人拍了拍她瘦小的肩膀，没有一丝暧昧，就像一个长辈在安抚着小孩。
他开口道——
我也很喜欢你，小丫头。
西月突然在他怀里抬起头，眼睛明亮得像星星。

他低头看着她，说，但这种喜欢无关爱情。

她眼里的光瞬间暗淡。
她说，可是……我对你的喜欢，就是爱情啊……我想嫁给你，我想做你的妻子，我想一辈子都跟你在一起。

他依然低着头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对你来说，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西月怔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男人说，当你活到一定年纪，经历过一些事情，就会发现——命运总爱击倒强者。

对于我来说，人生的全部意义就在于今天。
今天几点起床，穿什么衣服，吃什么晚餐，喝什么酒，这就是我的人生意义。

我可以很轻易就拥有爱情，但也很难把它留住。
我再花不起时间去走弯路，也花不起心思去哄别人。
我不再奢求妻子，有幸能遇上红颜知己便足矣。
……

07
西月低着头走回小巷。
安棋跑了过来，石板路上多了一个影子。

西月，送给你！
安棋摊开手掌，是一颗莹润漂亮的鹅卵石。

西月并没有接，只是眨了眨眼，问:
安棋，对于你来说，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安棋马上笑了，说——
我的人生意义就是你啊！

西月忧伤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安棋，怎样才能做一个"红颜知己"？

安棋说——
西月，你不仅仅是我的青梅竹马，也是我的红颜知己，将来我还要娶你！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西月摇摇头，说，谢谢你，对不起。原谅我已经不明白什么是爱情了。

08
转眼间到了中秋，酒馆外的那一串串小灯笼换成了大灯笼，里面燃上了真正的蜡烛。

美惠怀孕了，尽管没有婚姻，尽管那个男人只是不定期才过来一次，但她依旧看起来十分开心。

西月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五味杂陈，她问，美惠姐，我该恭喜你吗？

美惠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温柔地说，西月，有时候爱情是一笔糊涂账，也是一笔暗账。
我和他都是成人了，彼此都看得清对方深藏在海底的那部分冰山，而在看清之后，我们都愿意去做包容对方的那片海洋。
我和他都是不问明天的人，但我们都是对今天全力以赴的人。
哪怕他不再回来，我也无怨无悔。

西月轻轻抱了抱她，说，
美惠姐，祝福你！

09
皎洁的圆月挂在天边，仿佛触手可及。
西月提着灯笼，穿着白色长裙，趿着精致的木屐穿过酒馆的木走廊。

跨出大门，发现有个人醉倒在一旁。
哦，原来是个帅气的少年。

西月扬了扬灯笼，冲他喊到——
安！棋！
……
他不为所动。

你确定你真的醉了吗？
你确定要我把你拉起来吗？
我数到三，你自己看着办！
一！
二！
……

少年立马站了起来，扬起嘴唇朝她笑了笑。

唉，同样是人，怎么待遇就这么不一样呢？少年感叹道。

西月冲着他甜甜地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说，你想要什么待遇？申报一下？或许上级会考虑考虑。

少年突然低下头迅速朝她脸蛋亲了一下，然后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报告，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