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练的双重思想样本 — 论人是怎么下意识保皇的

假如一个奴隶 — 无论是给罗马共和国干活的，还是在美国南部种植园摘棉花的，学到了哲学，他会怎么解释自己挨鞭子的事实呢？他会很熟练的指出自己被鞭打是因为人类共同的罪恶和黑暗，人性的黑暗，而不是因为自己恰好处于只有少部分国家采取的奴隶制。哪怕他反对奴隶制，都会下意识给自己的主人开脱。他甚至会把自己被奴役的原因归结于人类共同的人性恶本身或者自己的文化，以免得出一个结论：自己被奴役的唯一原因就是撞上了一帮主人，仅此而已。

在现实中，类似的奴隶屡见不鲜。比如审查制度问题，有些人责怪家长举报，责怪这一代人承受力弱，责怪审核的不能抬高枪口一厘米。然后熟练的找出文化原因，什么“儒家”“汉人”“法家”“大一统”依次抬出来背锅。完全不管这些都是既不必要也不充分的，唯一的原因就是审查制度本身需要审查，需要控制，需要寻租。而审查制度恰好是枪炮秩序的外来产物。

我今天为什么谈这个？因为我今天恰好看到了这么一个样本。

这位先生毋庸置疑自认为是个“反对派”，不是保皇党。可他的言论本身却在为朝廷张目。

为什么汉人遭受了苦难呢？因为科举制！你看，一次甩锅就成功的把责任从塔身上转移到了汉人自己身上。毕竟让奴隶承认自己无错，自己被奴役全是因为偶然和外力，是多么痛苦啊。岂不是证明自己的痛苦全是因为概率上的偶然么？岂不是证明自己不死不休的对象就是自己主人，自己不能与其“妥协”么？管理学上认为人容易高估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和内因，原因就是这个。

我不妨也解构一下这位先生的逻辑。他是如何指责科举制度的呢？科举制度制造了截然二分的官民阶层！这是汉人苦难的根源！还是科举制度下人残酷竞争，胜者为王，这是苦难的根源！

鉴于他逻辑错乱，我只好一分为二讨论。他是想说科举制度制造了官民两个阶级撕裂了汉人民族社会，是汉人苦难根源的话，那么我不妨问一下，是需要考试才能上位的科举制度 — 比如明朝一半以上进士都是平民 — 固化呢？还是出身就定死，想买贵族爵位还要看国王缺钱不缺钱的贵族制度固化呢？那好了，那贵族制度有没有阻碍英法德现代化呢？有没有随着时间推移消灭呢？在今天这个中国自由主义者已经把贵族民主当成是现代性根源的时代（我倒是反对这个观点），他居然还在痛斥科举制度“撕裂社会”，这套逻辑让我梦回二十年前了。

如果他想说科举制度导致了激烈竞争，弱肉强食，人人当人上人，是汉人苦难根源的话，那我就更诧异了。什么比日本战国的内战，意大利诸城邦的雇佣兵战争和文艺复兴到工业革命的市场竞争更激烈呢？是哪个江户时代的豪商不嫖妓么？所以科举制度到底特殊在哪？

单论制度，十万雪花银和破门县令与满清高压统治。同时存在本质上是满清二元体制下的一个特殊产物。要知道，在西晋的时候地方刺史可以靠抢劫商旅暴富，但他拥有如此自主权的前提也是因为他能割据一方，权力下移，拥有军权，所以能压服地方士绅。而一个大一统汉人王朝，越往后越需要限制地方官自主权，否则他能积攒十万雪花银和破门破家，他也能养十万私兵了。在这种情况下，明朝地方官深受地方士绅制约，科举制度下大部分士绅又没有功名，平民秀才和无官士绅，普通平民，他们彼此交融又不泾渭分明，所以能维持一种平衡，破坏习惯法的会被其他士绅放纵民众惩处，地方官则居中调解维持自己位置，结果就是维持了一个良好的地方秩序。权力有限的地方官，遇到不满可以轻易抗争的民众（比如被民众烧了家的某著名艺术家，再比如苏州市民），往往是垂拱而治的。你破平民家，平民可没油水。你破士绅家，你的下属和别的士绅可时刻盯着呢，会借此做文章赶跑你。他嘴里的“科举制度”的后果，恰好是要在八旗军队和科举制度并存，军政控制在满清手里的情况下才能存在。一方面，军队的背书让地方官可以不被民间士绅制衡，满清军队也不需要民间赋予的合法性，一方面又可以肆无忌惮对民间敲骨吸髓盘剥财富 — 因为依靠满蒙军队的满清知道地方官不能造反。

你可以看出来，当汉人面临全人类所仅有的恶的时候，这种人无非是拿人类共有的人性去找汉人自己的问题，然后得出结论：汉人受得恶是因为汉人自身活该，而不是因为汉人被外族奴役了，这种人的本质是什么呢？还是保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