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宿敌
向来以“五千年文明”而自豪的国人,在近现代却少有引以为傲的辉煌。于是,就有一些智者致力于寻找那毁去我们祖上辉煌的邪恶敌人。他们上穷碧落、下遍黄泉,最终却发现:那个致一个伟大文明于不幸的顽敌,竟然就深藏于自家之内,它就是盘踞于国人心中的国民劣根性,也包括集此劣根性之大成的少数败类。
自古国亡于自毁
以现代眼光看来,“亡国”是极不寻常的事情,几乎不可能。你看到哪个国家亡了?你会说苏联亡了!苏联不就是俄罗斯吗,今天俄罗斯——至少在侵乌战争之前——好好的,谁说它亡了?
许多现代人都不能区别国家与政府,哪能要求古人区别国家与朝廷呢?因此,在谈到古代国家时,就不能不沿用古人的眼光,将着眼点放在朝廷。古人似乎永远念叨着“自古兴亡事”,实际上不过是心系朝廷而已。中国历史特长,在这块土地上朝廷之兴废亦多,有一些什么典型的“亡国之途”呢?下面就看三例:商亡、秦亡、汉亡。
商亡于纣——我认同一些史家的看法:商代的亡国之君纣王,未必真如司马迁所说的那样荒淫无道;所谓“酒池肉林”之说,更属于“演义”之词。但也不能认为商纣王就是一个好君主。首先,商亡于纣是一个没法改变的事实;在没有新证据的情况下,倘完全丢开现有史籍,你能信谁去?其次,商纣王亡国的故事已流传三千年,亦足以作为史鉴,何必自找麻烦废去呢?如果后人能够以商纣王为戒,不那样毫无节制地放纵君王的贪欲,也算得益于史鉴了。
秦亡于暴政——我知道,秦始皇有许多现代崇拜者。但这不足以改变:秦二世而亡的主要责任就在秦始皇,不必去找这个那个原因了。现代崇拜者之所以盛赞秦始皇,无非是说他极端地具有成就伟业的欲望,这并不假。但正是这种超强的成就欲毁了国家,这才是教训之所在。什么“雄图伟略”丝毫不应成为被宽恕的理由。否则,所有天下枭雄,包括隋炀帝、袁世凯、希特勒,都应被宽恕了!你不妨想想,秦始皇驱赶着不超过两千万的百姓,用最原始的工具,修筑长城、驰道、皇陵、宫殿……,其工程量之大,就是放在现代都不容易,当时受役使的民众苦难有多大,能够想象吗?留下的累累白骨还不能让历代人心寒吗?古代暴君为着一家之功业,完全不以天下苍生为念,竟然还能在现代收获“伟业”之名,其谬误实在莫此为甚!
汉亡于内乱——两汉都亡于内政的失败,此处仅论东汉。东汉(25—220)自桓帝时起就开始衰败,但其缓慢的死亡竟持续了50年以上。在此期间,宫廷内乱达于极点,权力始终在“外戚”与“宦官”两股势力手中交替传递,多半为幼主的皇帝不过是一个木偶。外戚宦官依次登场的这种走马灯游戏,居然能上演如此之久,让那个朝廷好歹维持着门面,也算是史上奇观了。朝堂上那些侃侃而谈的大臣,不乏学富五车的孔孟之徒,就是无人敢冒险挑战执掌大权的外戚或者宦官。人性的自私苟且,也够惊人的了。
商纣王、秦始皇等的恶劣秉性自然不假。只是人们通常忽略了:帝王们的恶行得到了种种“助纣为虐”力量的协力推动。鉴于此,就不能不考虑“国民劣根性”这一顽敌的作用。
汉奸代有传人
中国的国骂是什么?娘希匹?你操?都不是,是骂为汉奸!今天的自媒体上如果哪一天竟无“汉奸”二字,一定是网民的注意力另有所属。在一个几乎没有汉奸的时代,竟然如此频繁地咒骂汉奸,实在创造了世界奇迹。那么历史上呢?那倒确实是汉奸多多,以致要挑选几个反而无从下手。不如将着眼点放在群体而不在个人。什么群体最可能出汉奸?皇族、官员、士人、百姓都有可能。
皇族——皇族而为汉奸,真会有这种事吗?这种事只能发生在国弱而外患强的年代。清朝的皇族可为“满奸”,例如宣统就是;但那不是汉奸。宋朝是公认的弱国,与北方强邻屡签和约,被古今爱国者斥为“卖国”,尤其是宋高宗的卖国之名已享千年!是否卖国,并不容易定论,且搁一边。即使是卖国,至多只能算“零售”,他还在临安的皇位上坐着,守护着那个多难的朝廷,不好径称汉奸。宋朝实在是命运多舛,外患辽、金、蒙古接踵而至,且一个比一个凶狠,在艰难中挣扎了三百年,直至败亡,似乎并无皇族沦为汉奸,也算保留了赵匡胤的一点颜面!
官员——汉族朝廷的官员一旦被外敌俘虏,或者本朝败亡,臣下星散,那么汉臣就面临重新选择效忠对象的问题。选择效忠外邦者不在少数,他们自然难脱汉奸之名。我在读史时不免想,这些在科举之路上读过无数圣贤书的人,完成从朝廷命官到汉奸的角色转换,该承受怎样的内心挣扎!他们能想出什么理由来原谅自己呢?降清的汉奸最多,例如洪承畴、吴三桂、郑金龙……。你或许要在这个名单上再加上曾国藩!曾国藩所效忠的朝廷,已得到汉人的普遍认可两百年了,就如盎格鲁撒克逊人认可诺曼王朝统治下的英国一样;投靠这样一个朝廷还能算汉奸吗?
士人——一般而言,如果一个士人无官无职,他效忠于哪个政权都不是太大的问题。但另一方面,中国士人恰恰最看重圣贤之教、看重气节。因此,在国家危难之际,公然投靠外邦绝非人情所愿,这与朝廷命官并无明显差别。但如果在平常时期,士人出于生计的考虑,远走他乡,进入异域谋生,后来进入仕途;在两国交恶的情况下就成了敌国之臣,这种人之是否算汉奸,则颇为微妙。像中国这种从来都将华夷之别看得至高无上的国度,自然难逃汉奸之罪。只是,士人中汉奸并不多,而相反的事例倒是不少:明亡之际,江浙一带竟然有不少布衣士人自杀殉国,其气节已经大大超越食君之禄的官员了。
百姓——百姓无疑具有更大的自由度,承担的效忠义务最少。在大多数年代里,百姓们生计艰难,朝不保夕,最贫穷者居无定所,四处寻食,乡土观念都淡薄,更别说国家、民族观念。在明清之际,如果一个中原人士闯关东之后流落异乡,成了满清之民,你能说他是汉奸?如果在两国交战之际,汉人在战场上助敌,自然另当别论。
上述四个群体,就成为汉奸的可能性而言,皇族最小,大臣与士人次之,百姓最大;就其所承担的道义责任而言,恰恰应反向排列:皇族最大,而百姓最小。这完全符合“责任正比于受益”的原则。
至于驱使人们去效忠异族的动力,实质上并无人群之分:都是在利益驱使下放弃民族义务。承担义务基于责任的约束。在一个几乎不存在契约观念的国度,责任——包括民族责任——从来都只有很弱的约束力;一旦环境改变,就很少有人能恪守不移,汉奸岂能不多?今天,那些抱怨史上汉奸太多的激进文人,不知是否考虑过这一层?是否考虑过薄弱的契约观念如何塑造国民性?
认狠不认理
统治者因乱政而自毁长城,致使江山易主,可以说导源于一个“贪”字;倘不贪,何至荒淫暴虐,因私毁法?汉奸宁归异族,不惜叛离故土,自毁于一个“屈”字,还不是慑于强敌,再不记得“舍生取义”的夫子遗训,在异族君王面前屈膝了。国人的劣根性,当然并不尽在“贪”与“屈”,其实,“怯”与“媚”也十分了得;前者意味着怯于恶徒,认狠不认理,信奉“成王败寇”之道;后者意味着媚于强权,一身媚骨,没有脊梁,从不知独立自尊为何事。
并非任何“狠人”都不可认,但认了如下狠人:成吉思汗、爱新觉罗、俄罗斯人,就不能不使后人无颜,愧对祖宗!
成吉思汗——此人之狠,真可谓盖世无双。他在其征服世界的战争中,杀了多少人、奸淫了多少女人,已经超过所有人的想象力。有文章声称,今天全世界有1600万人身上有成吉思汗的基因。我不知道,有这种基因的人会以此为荣还是为耻。这个魔王没有活到剿灭南宋的时候。他的孙子忽必烈居然还仁慈地存活了1/10的南宋人。如果成吉思汗还在,更可能会杀光所有中国人!如果是这样,就没后来那个夸他“弯弓射大雕”的人了!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并不以败于成吉思汗为耻;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更强悍的波斯人、俄罗斯人也败于他呢。但我不能不以认贼作父为耻:对于这个史上最凶残的杀人魔王,竟然没有一个字谴责他,而且真正把他当成中国人而倍感自豪了!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还有如此认贼作父的第二个民族!仅凭这一点,你还能谈论什么“优越的国民性”吗?
爱新觉罗——今天中国似乎不再有“爱新觉罗”这个姓了,民国后它被改成“金”。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为不再有人喜欢“爱新觉罗”了。但倒回去一百年,爱新觉罗是所有人都极欲攀附的。如同成吉思汗家族一样,爱新觉罗家族也是因其超强的杀人能力而赢得了威望。孔夫子的后人或者门徒,要选择一个膜拜对象,怎么也得有一点文德,不能仅仅是一个杀人魔王吧?如果你真佩服他倒也罢了,仅仅是怕他,不吭声也就行了,何必拜倒在地呢?
俄罗斯人——中国人与俄罗斯人的交往不过三百余年,却几乎保持“尽输”的记录。在中国人面前,俄罗斯人就是负债累累,其中主要是血债。但中国人就是认了这个铁杆朋友!送给这个朋友的桂冠:战斗民族、友好盟邦、老大哥……,恐怕不下一打。俄罗斯人确有独特之处,那就是从来都要称老大,不让他人半分!但恰恰是这种独龙本性使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真朋友,实际上是一个失败国家。对这种国家投以全部的仰慕,只有不健全的心智才培植得出来!
观察一个国家的仰慕对象或者偶像,可以看出其智慧,更可以看出其国民性。一个只认狠人不认公理的民族,一旦遭到不讲理的狠人的欺凌,会有人同情吗?只会得到一句话:咎由自取!
媚强认权
人类是一种趋利避害的动物,屈服于强者,并不是什么特别卑鄙无耻的事情。但如果在一个走向文明的时代,在强权面前不能表现出任何自尊与自守,那么就难免被责为“奴性十足”了。奴性的最典型表现莫过于:媚君、媚官、媚师。
媚君——忠君是一种人类现象,并非中国所独有;但媚君,即舍弃一切尊严与人格,以完全的奴性事君,则几乎为中国所独有。媚君所付出的不是忠诚,而是人格;连人格都能舍弃的忠诚没有价值,它不可能被坚守,可以随时转移到另一个主子。清朝媚君的典型表达,就是一个七尺男儿在君主面前自称“奴才”;而汉人甚至没有自称奴才的资格!这样的媚君者,怎么可能还有一点独立的责任感呢?即使千遍地呼喊“忠诚不绝对,绝对不忠诚”,那种忠诚也毫无价值。
媚官——媚官与媚君并无本质区别,只不过是将所媚对象的级别下移了一点。与媚君比较,媚官者更多、更随处可见,其作态更深深地植根于民族性,因而也更具有文化意义。如果说,媚君的故事可能深藏于宫廷秘阙中,非常人所易目睹,那么媚官的故事则举目皆是,不必多说。即使没有李伯元的文才,也不难写出现实版的《官场现形记》。看那些讽刺媚官的小品,似乎那是在写另一个民族;但是,媚官的本事与积习,还不是我们这个民族自己营造的世间精品!
媚师——若看“天地君亲师”,似乎师与君相随;但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似乎师更应与父相随,因而在师生之间渗入了某种温情脉脉的亲情,似不应有什么媚态。自从文革彻底摧毁“师道尊严”之后,“媚师”似乎不再有现实性。但这毕竟是一种千年传统,哪能说废就废!媚师的核心在于,它将一种精神传承关系变成了一种宗法关系,这就毫无理性可言了。按理说,“师”并无政治权力;但在中国的传统精神及现实氛围里,师的权威绝非等闲,它与现代文明价值所倡导的平等精神距离遥远。
一旦有了上述的种种“媚”,就很容易依据需要演绎出更多的媚来。媚的具体形态可能各异,但其核心则一:放弃独立意志、人格与尊严,在所媚对象之前表现出无条件的服从。这种服从不以任何认知、规则、契约等理性因素为基础,是一种完全的“非理性服从”,可以说是家庭伦理的延伸与扩大,这就进入了国民性的核心。
本文所鞭挞的暴虐、奸逆、认狠、媚恶,未必集中于某个特定人物,因而未必被视为顽敌。但这些秉性一旦广布于国民之灵魂,就会祸害千年。这样岂不真正成了“千年宿敌”!
部分观点值得商榷, 我觉得我们并不是完全'认狠不认理', 当前世界美国应该是最狠的, 我们也并没有屈服; 我们认同俄罗斯,并不是因为它狠,而是当前的国家的利益关系;曾经毛泽东时代,苏联也挺狠,我们也照样硬刚。国家之间主要还是利益为先。没有哪个民族是十全十美的,我们应兼包并蓄,努力奋斗,为子孙后辈创造更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