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

最近，有部电影特别火，根据刘慈欣小说改编的《流浪地球》。
故事主要说的是，未来，如果太阳要爆炸了，那人类该怎么办呢？总不能等死吧。那肯定得跑啊。问题是怎么跑？
有两个方案。
第一个方案是坐飞船移民其他星系。建造一个巨大的飞船，差不多有整个上海那么大。然后带上地球上所有植物的种子，和动物的胚胎，一起走。就跟诺亚方舟有点像。
但是在《流浪地球》里面，刘慈欣给出的是另一个方案，很奇葩：就是带上地球一起走。人类在地球上，建造1万多座行星发动机，为整个地球提供上万亿吨的推力。把地球像飞船一样，推离太阳系，前往4.2光年以外的新家园。整段航程，将持续2500年。
你看，这个设定是不是很酷？当然，我们今天要说的，不是电影里的故事，而是这个方案本身。今天我们的节目，就认真做一个思想实验，假如有一天，太阳真的不行了。人类要走。这两种方案，到底哪个更好？
从实操的角度，很容易想到的是，造飞船更好。至少有以下几个理由吧：
首先，它灵活。飞船体积质量都相对小，遇到陨石，也能躲过去。地球庞然大物，太笨重，走到哪都是累赘。我们搬过家都知道，搬家的时候不能什么都带走，该扔扔。
其次，飞船内部好管理。飞船的内部，可以采用军事化的管理。就算临时出点什么事，也不至于乱了阵脚。但带着地球，就意味着你要带上全人类。人类所有复杂的国际关系、社会问题，也会跟着一起带走。老弱病残全跟来。这么一来，在这2500年的旅程里，内斗、暴动，甚至战争，都有可能发生。管理一艘飞船，总比管理全人类要容易吧？
还有一个理由，飞船的技术更成熟。真到那一天，我们肯定有相对来说，比今天多得多的太空旅行经验。虽然没做过这么长的太空旅行。但人类在坐飞船上，总不是白纸一张。但推动地球，可是头一遭。你怎么知道它能行呢？
总之，飞船方案最大的优势，就是可控。在危机面前，我们当然要选择确定性更强的解决方案。因为我们不能拿全人类的命运去冒险。
但是，假如换一个更大的观察视角。你会发现，飞船计划存在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它太脆弱了。因为一艘飞船，不管你采用多先进的技术，多高明的管理，飞船上有多少顶尖人才。它携带的，顶多是人类现存的全部已知经验。当然，这些经验很重要。可问题是，你要面对的，是你用已知经验解决不了的，是一段规模空前，充满未知的宇宙航行。这项工程，是一个远远超出人类经验的复杂系统。
要知道，2500年的航程，什么概念？就是从孔子那会儿，一直航行到今天，是这么长的时间。过程中，不能下船，不能着陆，没有休息。过程中会出生几百代人。你就想想过去这2500年的中国历史，这还是在地球环境基本不变的情况下，我们中国人的知识状况和社会状况，那都是沧海桑田的变化。
一个孔子时代人，用那个时代最好的技术，怎么可能对付得了这2500年间发生的事情？所以，不管出发的时候，看起来这个计划有多万无一失，它都是脆弱的。沿途总会发生超出人类经验之外的问题。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总之，它一定是超出了你的所有想象。你的一切计划，都可能一秒钟间化为泡影。
所以，面对2500年航程这个数字，我们脑子要清醒。如果真有这个移民计划，人类最需要的，其实不是能力，而是运气。
这就要说到，运气的本质是什么了。运气，其实就是一个复杂系统孕育出的，超出已知经验的解决方案。它不是没有产生机制。只不过，这个机制太复杂，涉及的因素太多。我们没法复制。所以，我们只能笼统的，把这套机制称为运气，或者命数。
举个例子，假设我买了一支股票，运气非常好，涨了。你能说这是什么神秘因素导致的吗？是背后有个复杂系统，涨一定有原因，只不过，这个原因我不了解而已。我不了解这个原因，股票上涨这件事情在我身上不能复制。我只能把它称之为运气。
再深入一步。什么情况下，我们会有运气？系统越复杂，我们有运气的机会就越大。
比如，我和一个拳击冠军打架，一对一打，我没有什么运气可言，肯定是被揍得很惨啊、肯定输。因为这个系统太简单了。但是，一支很弱的军队和一支战斗力很强的军队打仗，就不一定输了，运气的成分开始多起来了。为啥？系统变得复杂了嘛。
当然，我和一个拳击冠军打架，他也可能突然被一个雷劈死，或者绊了一跤摔死，这也是我的运气。但是你琢磨一下，运气产生的机制并没有变，就是更复杂的系统加入进来了。天气打雷和地形、地上的小石头，这样的超级复杂系统加入进来了，我才有走运的可能。复杂性是运气的来源。
站在这个角度说，人类要能在2500年的茫茫太空旅程存活下来，出发的时候，就必须保证系统的复杂度。那我们能掌握的最复杂的系统是啥？当然就是我们脚下的地球。所以刘慈欣的方案是，带着地球一起走，其实就是带着复杂性一起上路。
人类所有的科技、经济、社会成果，全都是在地球上诞生的。换句话说，地球孕育了人类全部已知的，生存解决方案。未来，它也会让人类涌现出更多未知的生存解决方案。
别的不说，就说地球上的生物系统。关于生物多样性，我们过去给出的理由，基本上都是从保护环境出发的。但是在未来时代，物种还有一个巨大的意义。
你想，地球上至少有几百万个物种，它们能存活到今天，本质上都是特定环境下的一个成功解决方案，是一套成功应对环境的算法。那都是用漫长的时间，经过反复试错，最后被证明有效的算法啊。
所以，本质上，地球上有多少物种，就有多少种基因，就有多少极端问题的解决方案。它们不仅是人类的伙伴，在人类可以控制算法，有能力精密地使用算法的时代，物种还是人类抄作业的对象啊。它就是已经写好的解决方案。
在漫长的太空旅行中，这些物种，没准就会在某个问题上，给人类带来至关重要的启发。所以你看，刘慈欣设想的，带着地球一起去流浪，这是保持最高复杂性的方法，也是能带来未来好运气的方法。
说到这，你可能会问，假如我们造一万艘飞船，把所有人类都带上，甚至把所有物种都带上，复杂性是不是也就保留下来了呢？那个飞船计划，是不是就可行了呢？很可惜，答案还是否定的。
首先，复杂性，并不仅仅是量多，最重要的是，每一个变量之间，要有联系。你用一万艘飞船，人群之间肯定要隔开，这些联系就被削弱了。
其次，复杂的前提是多样性。但是，假如你要让人类上飞船，就必须得让每个人都经过标准化的选择或者训练，甚至军事化的训练，去学习怎么在飞船上生活。得规定作息时间，规定职业分工。什么是训练？训练本质就是形成人行为的单一性啊。经过这么一轮培训，我们刚才讲的多样性，就被洗掉了。
多样性一终结，增加是控制感，请注意，仅仅是控制“感”，而损失的，是应对不确定性风险的机会。所以，如果人类未来真有要在太空中流浪的，按照刘慈欣的设想，带上地球这个又大又复杂的家伙，还真是我们行囊当中最好用的一个工具啊。这才是一个靠谱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