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绿色童年(贺庆媛老师作品)

丹霞千载托绿树，乐水四季奏欢歌。我的家乡就座落在丹霞山下，乐水河畔，是湖南郴州最北端的一个美丽的山村。村子东头是一座挨一座的浑圆厚重的红石壁山，地理学上称之为——丹霞地貌；西边有一条名曰“永乐江”的小河，小河永不停歇地唱着祖辈谱写的歌谣南来北去。

我的童年在这里渡过。这里是安仁、衡东、攸县三县交界之地。这里的风俗习惯，乡音乡韵，融汇了三地的特点。村子里有很多攸县大洲、渌田乡嫁过来的媳妇，也有衡东南湾、草市乡嫁过来的，杂合文化喂养我们长大。至今仍清晰地记得：

夏日的傍晚，绯红的太阳退下山去，西天蓝色的天幕上留下一扇橙色的霞光。我和小伙伴们一手套着牛绳，一手甩着赶牛的竹枝，吹着口哨，踏着石阶往回走。因为村子东头是连绵不断的馒头状的石壁山，山上少有植物，只有凹凸不平的地方才有一层千百年堆积起来的风化泥土，这些地方才有毛茸茸的青苔和枝干七弯八拐的松树，牛儿，得翻过山去才有草吃。

我们上午读书，下午在家的主要任务就是放牛。小伙伴们把牛送过山去，然后结伴在石壁上“跳房子”“丢石子”……经常玩得忘记回家。太阳下山了，母亲不见人回，就会站在村口的大樟树下拉长嗓音呼喊：mò—jī—a—hū—leí—lo—（草市腔：妹子呀，回来啰），每发一个音都拖得老长。

回音在山坳里，田垅上空回荡，绵绵不绝,那韵味胜似陕北的老腔,给孩子们以温暖慈爱的享受。有时我们学着他们的腔调，练声似的一齐回应：bú—hū—qié—da—（不回去了），还故意把尾音也拖得一浪一浪的，让它撞在石壁上颤抖着，飘渺着……

秋收挂镰后的农闲时节。下雨天，只有男劳力出去料理农活，妇女们领着“9961部队”（老人小孩）在家搓草绳，编门口席( 门口踏脚用的)。搓绳的各自从家里带上一捆稻草，来到家族里公用的厅堂坐成两排。大人手里麻利地干着活，嘴里不停地交流着各乡各村的时闻旧俗。

从他们的嘴里我们学会了:“草市老表吃包子，晓得吃的没得吃，不晓得吃的，吃起糖水直流”的俗语。我们不懂其中的深意，只觉得这个老表太差劲，怎么不让我们来帮忙？我们天真幼稚，大人们常念叨“钱又没得用，豆子起了虫。提到街上去卖，喝了二两烧酒，走起路直扭，从桥下绊到桥上，还闪了腰”。

这则流行语是说：经济困难，农副产品价格低贱，老农因苦闷而喝了酒，说的是酒话，所以就有些颠倒。其中的苦涩与无奈，我们不懂，感兴趣的是：何不把豆子炒来吃，多香啊！那酒就不要喝了。

我们就是在这个时候从大人的嘴里学到了不少做人的道理，古老的、朴素的童谣成了我们的精神食粮。

三十晚上大月光，坳背贼古偷茄秧；
聋子听到园门响，眼子（瞎子）看见跳了墙，
跛子追到两眼塘，哑子急起喊爹娘。

唱着童谣我们懂得了，做坏事四处有眼，无处遁形；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仍记得，冬天的早晨十分寒冷。母亲早早的起来去园子里摘菜、打猪草。回来见我们小懒虫还在被窝里，就会在灶屋里一边捞米，一边有板有眼的大声唱起来：

“天亮了，鸡叫了；
街上的妹子读书了，
乡下的伢子捡淤（拾粪积肥）了……”

用这种旁敲侧击的方式来激励孩儿勤劳早起。我们高兴时，会缩着脖子在被窝里回应：

“天光了，鸡叫了；
三岁伢子起床屙尿了，
园里的茄子打花了，
檐下的燕子做窝了，
好吃懒做会愁煞。”

表示我知道了，我起来了。母亲听到回应，就会提着火笼进来，把冷似铁的旧棉衣烘热了，给我们穿上。然后我们喝了热热的稀饭，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满田垅的红花草是一道无比亮丽的风景。那时没有化肥，种着红花草当肥用。春风一起大片的绿茵茵的红花草，不几天就开出来无数的小伞似的紫红色的花束，田垅里还有金黄的油菜花，乳白的豌豆花，红白相间的蚕豆花；园子里的果树也戴着花，喷着香来凑热闹；整个田垅成了草的世界花的海洋。

这时，只要是在户外，随时能看见蜻蜓、蝴蝶得意的舞姿，随时能听到蜜蜂快乐劳动的圆舞曲。孩子们最感兴趣的是摘草籽，盼望着红花草籽早点成熟，这样我们可以不干其它脏活、累活，搬个小板凳，挽个小竹篮，去田垅里采摘草籽——

暮春时节，阳光和煦，南风习习，泥土的芬芳和着作物的清香沁人心脾。我们挨着田埂一字儿排开，一边捋着八角茴状的草籽荚，一边玩着嘴皮子游戏，赛歌、背书、讲故事、或猜谜语。有的是课堂上学来的，有的是现编现献；田垅舞台大大活跃了我们的头脑，丰富了我们的文化生活。至今仍记得那则馊谜语：

对面山上一具磨，哪个猜出哪个坐。

猜不出是傻子，猜出来了更傻，小伙伴会把你抬起来，惩罚你。因为那谜底是——牛粪。

我的童年，物质匮乏，经济拮据，食不能饱腹，衣不能遮体，但有童谣与我们相伴，我们有快乐。古老的童谣是我们的流行曲，蒜苔围成圈套在脖子上是项圈，红薯叶子的柄，掐成段是小巧玲珑的耳饰；金樱子的粉色的花苞，用小竹篾串起来，别在头上是又香又漂亮的发夹。

竹叶竹管是我们自制玩具的好材料——竹叶可以吹曲，竹管可以做竹笛，或砍个斜口，放一片竹叶盖住口子，就是一只小喇叭了；把竹管切开来，可做成弹弓；把竹管切成两段，一端插上一截筷子，另一端用纸揉成小团，塞进竹管，就能玩自制土枪了。南瓜杆子，葱管都是我们的乐器。我们虽然没有学过多少乐理知识，只是小学音乐课上，学了一点点发音不规范的简谱，但我们能唱，能吹，能跳。

那时没有奢华，没有繁杂；有广阔的天地，有淳朴的民风，有劳动的快乐。至今回想起来，仍唇齿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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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庆媛，1960年代人，为 @tumutanzi 的中学语文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