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芳华》小说与电影 Youth review | 月旦评

12月9号看了电影《芳华》的点映场，因为之前的“撤档”事件，多少有些期待。严歌苓的作品我读过的不多，一部《无出路咖啡馆》，一部《小姨多鹤》，还有一部就是《芳华》。芳华，顾名思义，美好的年华，英文片名译作Youth, 窃以为非常准确——“那是个混账的年龄，你心里身体里都是爱，爱浑身满心乱窜，给谁是不重要的。”

然而看过电影之后多多少少有一些失望，因为电影把书中设置的悬疑在一开始就大白于天下，失去了层层揭露的张力和美感。那个年代，一个男兵喜欢一个女兵，最直接的表现方式就是给她留好吃的，所以电影里我们看到刘峰只给林丁丁送小灶，他的感情大大方方的表露着，我们看不见他的克制与隐忍。刘峰爱的是谁？为何会爱上她？这是书中故事发展的线索，这一线索被电影抛弃。

在书中，萧穗子以为刘峰一开始喜欢的是她，因为刘峰突然把她堵在宿舍说要请她吃甜点，后来萧穗子看到他看郝淑雯和林丁丁的目光是带“荤腥”的，荷尔蒙的，才知道他喜欢的是这二人之一，而萧穗子毫不怀疑的就认定为是郝淑雯，因为她是可以发射青春体温电波的丰满香艳的女兵，而林丁丁带有上海姑娘的娇嗲，稚气，天真的傻气。直到触摸事件的爆发，萧穗子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于是，萧穗子开始思考为什么刘峰会爱上丁丁。啊，“血污”事件。也就是那么凑巧，丁丁的卫生棉挣脱了卫生带，穿越了灯笼裤，不偏不倚“飞”落在刘峰两脚中间，他是血污事件的最直接见证者，一个用眼睛“糟蹋”了她的人，站在男兵群的他，莫名其妙觉得自己该负某些责任。“”所以他的欲望是很生物的，不高尚的，”“他对林丁丁发出那一记的触摸，是灵魂驱动了肢体，肢体不过是完成了灵魂的一个动作。” 他说：“小林，我对你是真心的，爱你。” 他抱了她，擦她惊慌失措留下的眼泪，他碰到了她的脊梁，林丁丁吓坏了，她大喊“救命”。后来林丁丁回忆说，她真的不知道刘峰喜欢她。

爱，谁不会爱。摄影干事可以追丁丁，萧穗子会给喜欢的人写情书，郝淑雯更欲望横流，直接去男生宿舍偷欢，可是刘峰对丁丁的追求是压制的，“一连几年的残酷压制”，“压制同时提纯，最终提纯成心灵的。” 所以林丁丁不是被触摸强暴了，她是被他爱她的念头强暴了，她没有想过刘峰会爱上她，一个被女生们集体奉为神的雷锋标兵，他怎么也能像其他男人一样无耻呢？

雷锋标兵人设下线，所有的奖状勋章被刘峰扔掉。“你们把这些东西给我的时候多慷慨啊，好像这就是我需要的全部。可我想问你们要一点点人的感情，一点点真情，都是不行的，你却喊救命。” 他扔掉的是人生的枷锁。

何小萍是在这个时候上线的。很多年后郝淑雯与萧穗子喝醉了聊天，她说，刘峰的批斗会，我就记得何小萍没发言。

头发量居多，爱出汗到身体发馊的何小萍一向遭人冷落，试图用冷漠呆板战胜周围人群。如果郝淑雯代表的是“强者”，那么何小萍无疑是“弱者”。荷尔蒙喷张的芳华年代，谁不想与异性进行哪怕一秒的触碰？然而舞蹈演员里没有人愿意碰何小萍，除了刘峰。何小萍对刘峰的爱，也许就是从他托举起她开始。他的触碰是“轻柔”的，“抚慰”的，绝不仅仅是一个舞蹈的规定动作，而是“借着公家触碰送了私人同情”的。她被孤立了太久，被看成异类太久，什么似是而非的感情都可以拿来，变成她需要的那一种“关怀”。

可是刘峰在天上，而她何小萍在另一个极端。直到触摸林丁丁事件爆发，被搁在神龛上的刘峰被人踩成矮了一截儿的“次等人”，变得跟她在一个海拔上了，她才敢去男生宿舍找刘峰，给他送行。

写到这里我觉得我所理解的故事的核心已经表达完了。二十六岁前的刘峰，触摸过两个女孩。他触摸何小萍，使她在黑暗中看到一线光明，寒冷中感受到一丝温暖，他触摸林丁丁，使他自己从模范标兵优秀党员走向“作风不良”，从而被下放基层，在战争中失去一只手臂。像所有对严重缺乏弱点的人有所焦虑一样，他给了等待的人们一个证明：刘峰也是人，有七情六欲，是人就得有点人性。人们对刘峰的残忍，不仅是疯狂时代的残忍，更是人内心世界阴暗面赤裸裸的呈现。

电影为了戏剧张力和吸引力加入了“盗军装”事件和几分钟的作战场面，这些于主题表达并没有意义，但也许观众爱看。

总之，不能说电影《芳华》不好，但如果换一个人拍，可以拍成从鼻子到眼睛都不一样的另一部电影，如果张艾嘉有兴趣，我希望看她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