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人厌的黄蓉 | 月旦评 第四期

最近重读金庸，选了宋朝三部曲：《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最喜欢的自然是天龙八部，但天龙成书较晚，无论是在小说构架还是人物境界上都远胜射雕和神雕。双雕里的主人公清一色都是南宋人，属于中国本土人士，郭靖他爸是山东梁山泊好汉，妈妈是江南嘉兴人士。黄蓉乃桃花岛人士，地地道道的江南人。杨过之父杨康虽是被金人养大，但也是大宋杨家枪的传人。而天龙不同，他的主人公中只有小和尚虚竹是北宋人，萧峰是契丹人，而且契丹历朝皇后都姓萧，可知萧峰祖上在辽国也是大族，后来被封南院大王自是不足为奇。另一个主角段誉却是大理人，虽大理地处南疆与世无争，毕竟是它邦。这三人一见如故结拜兄弟，惺惺相惜以致摒弃了民族仇恨与偏见。相比之下，双雕的格局在“金狗”“蒙古鞑子”“藏边五丑”等词的使用下显得较小了。

然而今天我只谈黄蓉。黄蓉这个人，用曹雪芹的话说就是机关算尽太聪明。武侠小说里钱不是最重要的，所以大侠们都看得很淡。武侠小说里最看重的是“武”与“义”。黄蓉一介女流，纵然不让须眉，爱上傻哥哥郭靖后也只是为夫婿考虑。于是黄蓉想着法做好吃的，哄洪七公教郭靖武功，终于让一般只教人三天武功的洪七公把降龙十八掌尽数传给郭靖。杨过他妈穆念慈就没那么好命了，只跟七公学了三天，所以可怜的杨过十四岁前竟基本不会武功，讨老人欢心骗骗武功招数原本并不是什么大事。甚至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从黄蓉本人的角度看也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放到历史的长河上去思考，就能看到一些问题。

比如，在太湖陆家庄擒了杨康。杨康在金国做他的小王爷为何突然来到宋朝呢？原来他此行有一个目的。其时蒙古铁木真势力渐强，大金中都危在旦夕，杨康此行是作为使臣来送密函，密函如下：如有蒙古使者到临安来，决不能相见，拿住了立即斩首。黄蓉本欲救杨康，听他对穆念慈说这一番话，心道：“我爹爹最恨金人，且让他在这里关几天再说。”

于是消息没能传出去，托雷华筝等蒙古特使也终与宋朝达成灭金同盟。南宋年间，宋朝百姓对金人恨之入骨，靖康之耻始终萦绕心间，所以黄蓉等愿意与蒙古结盟以血前耻也是情理之中。但其时金受汉化已久，朝中多饱儒学之士，比之蒙古不通教化不知先进多少。回想北宋末年，若不是宋徽宗好大喜功，想着履行太祖收复后晋石敬塘割让的燕云十六州之志，罔顾澶渊之盟与大金订立海上之盟灭了辽国，自己又怎么那么快被金国所灭落得靖康之难？所谓唇亡齿寒，就是这个意思。而今历史重演，一心只想复仇的南宋，忘了蒙古灭了金国之后下一个目标就会是宋。黄郭二人只知国恨家仇，却不从大格局考虑只能说有谋略有余，眼光不足。郭靖笨是出了名的，黄蓉嫣能不知？只因此女心中只有郭靖，郭靖好，便是万事大吉。

杨康此后共有两次对郭靖下杀手，一次是在宫中夺岳飞遗留下来的《武穆遗书》。杨康意在夺取此书后协助养父完颜洪烈打退蒙古，不料郭靖突然出现拼命保护此书，后因机缘巧合，郭于铁掌山中获得此书。另一次在丐帮大会上，杨康假装帮主，想利用丐帮之势光大金国，不料被黄蓉戳破，落荒而逃。由此可见，杨康对于郭黄二人其实并无仇恨，只要对方不加干扰，他也不会主动去找麻烦，不过郭黄二人痛恨他认贼作父，一向不齿。

却说郭靖得了《武穆遗书》，那本是抗金名将岳飞留下来的军法，郭靖为了追杀逃到撒马尔罕的完颜洪烈，在黄蓉的解读下利用武穆遗书里的计谋帮铁木真拿下了久攻不下的撒马尔罕。郭靖终于手刃杀父仇人，撒马尔罕却因此生灵涂炭，相比杨康认贼作父，郭靖的孝义又高尚到哪里去了？不管杨康是否贪图富贵，毕竟他是完颜洪烈养大的，下不了手也在情理之中。

杨康本不必死，如果黄蓉不急着跳出来为自己洗刷清白，只因她怕自己说与郭靖，郭靖不信，因此定要让柯镇恶传递信息。杨康出手打黄蓉也是无可奈何，欧阳锋一旦得知欧阳克是杨康杀的，不仅杨康命在旦夕，铁枪庙里所有人都性命不保。何况杨康出手杀欧阳克，本是为救穆念慈，当时并未想到拜师一说，再者，也顺带救了密室里正在疗伤的黄蓉与郭靖。黄蓉此举，当真自私之极。

杨康一死，穆念慈产下遗腹子杨过，可怜孩子一出生就没爹。黄蓉自己得了金龟婿，全然不顾别人情爱，三番五次激得小龙女出走，一次得情花剧毒，一次跳下悬崖，十六年后才得与杨过相见。若不是造化弄人，因缘巧合，恐怕二人永无相见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