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记《蛙》带给我的触痛感 | 月旦评 | 品乐书会 | 同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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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莫言先生的书，直接被圈儿粉。

在作品简介中，着重强调了作为故事发生地-作者的家乡-高密东北乡有着50余年乡村妇产科从医经验的姑姑充满传奇和悲剧色彩的生命历程，从1937年姑姑降生写到2008年“我”老来子的降生，融合了大饥荒、文化大革命、计划生育政策实施、代孕流行等时代背景。不足20万字的小说，却包含了对叛徒、爱情、个人信念、忏悔等大主题的深入分析，短小精悍的文字尽显作者强劲的笔力。

读罢此书，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只觉得可供探讨的点数不胜数，遂决定抓住尚未忘却的触痛感，一一记录并梳理清楚，以对得起“看过”两字。

一、国家意志与传统观念的对冲中，没有人能全身而退

故事中最震撼的部分当属计划生育政策实施过程中姑姑身体力行的绝对执行。

“红木头”的绰号鲜明的概括了姑姑的行事特点，对违“法”怀孕者不分亲疏、不辞劳苦的围追堵截行为，对医疗意外造成的孕产妇的直接死亡结果，姑姑概以“计划生育就是要以小不人道换取大人道”的坚定信念进行行为解释，把自己的所作所为上升到至高的道德点上，成为国家意志的绝对实践者。

而作者对计划生育的评价也是很直接鲜明的：“但那是历史，历史是只看结果而忽略手段的，就像人们只看到中国的万里长城、埃及的金字塔等许多伟大建筑，而看不到这些建筑下面的累累白骨。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中国人用一种极端的方式终于控制了人口暴增的局面。实事求是地说，这不仅仅是为了中国自身的发展，也是为全人类做出贡献。毕竟，我们都生活在这个小小的星球上。地球上的资源就这么一点点，耗费了不可再生，从这点来说，西方人对中国计划生育的批评，是有失公允的。”

其次令人震撼的情节则显然是陈眉代孕后同小狮子对孩子抚养权的争夺。孕育的过程令丧失了生存欲望的母亲重新激发出对生命的热烈向往，哺育的本能让她忘记了报答父亲养育恩情的原本孕育出发点。而死猫换孩子的手段则体现了人们为逐利而熏心、随意歪曲事实的卑劣行径。

而我侧重的点在于，这两部分都是违反国家意志／法律后果的血淋淋展示。然而在乡土中国浓烈的传统文化熏陶下，国人仿佛天生的缺乏对律法的敬畏心，人情伦理的普遍性力量之强大往往盖过了法律条约的正义性。如《盲山》里群起围攻执法者一样，家族传宗接代的传统需求强过了其他所有评判标准--道德的、法律的、人性的，在维护自身利益时，村民们是团结一致、奋不顾身、顽强抵抗的，因而那些惨烈场景中的受害者及亲属们，也并不全然无辜。每一个站在国家意志的反面的人--满心满意的要怀孕生子的夫妇、撺掇或强迫育龄妇女必须生下儿子以绵延血脉的家属、纵容和帮助妇女怀孕或躲藏的乡亲--都是被害者最终命运走向的强力推手，参与其中的人们都应该静心反省——用他们所承受的血淋淋的切身痛苦，去体悟法律法规的强制性。

于读者而言，更应该懂得一点：对于正在推行的国家意志，理解或许不是必需的，但是接受并遵守则是十分必要的，因为对抗的后果实在不是个人力量能够承载的。

二、忏悔意识同自我辩护本性的抗衡里，需要以行动去实践悔过，更需要以警醒的反思去指导以后的行为

姑姑奋力落实计划生育的政策要求时，是坚信自己的行为绝对正确的。从接生并抚育陈眉开始，姑姑潜藏的个人情感终于爆发，且随着年岁渐长的经验积累，对于自身行为的反思越来越多，对于给别人造成的伤害也越来越有个人的承担。这种对曾经自我行为的厌恶则表现为对那些多年来被扼杀在胚胎发育中的小胎儿们的罪孽感--蛙的鸣声幻化成娃娃的哭喊，黏腻冰凉的触感则融汇成冤魂前来索命的复仇力。然而即便如此深刻的忏悔，也没有为姑姑带来悔过和不再犯罪的新生——在新世纪的代孕风波中，姑姑硬是凭借个人的意愿和虚妄的想象，促成了小狮子孕育生子的“现实”，罔顾亲生母亲陈眉失子后痛不欲生乃至疯癫。曾经作为国家意志实践者的忏悔，和现如今以捏泥娃赎罪的行为，并没有制止她去犯下新的罪孽，多可笑和荒诞、又令人痛彻的结局。

不止姑姑和小狮子，就连具有知识分子身份的"我"在历经了妻子违规怀孕被强制流产死亡事件的多年忏悔和五十多年生命历程后，在代孕风波中所扮演的，仍是一如从前那般无所作为的顺应着事态的发展，甚至帮助歪曲事实造就新的深重罪孽。

分析这样的情节的必要性，会发现个人对往昔的忏悔实际上一直在同自我辩护的本性抗衡。如石黑一雄的作品中体现的"不可靠回忆"一样，潜意识的自我辩护往往会歪曲记忆的内容和对现实的理解。《罗生门》里，展示的最淋漓尽致。赎罪是"忏悔"对过去的意义，而清醒的思考、不再重蹈覆辙这种对未来的指引才是“忏悔”最应起到的作用。

三、功过是非评判的切入点理应因人而异

姑姑对王肝为追求小狮子而出卖乡亲的行为直接定性为"叛徒"时，我的心里是痛快的，为姑姑不是通过个人的利益而是通过当事人的意图去评判而感到惊喜。对别人，通过意图而不是行为结果去评判，这样才通透；对自己，要通过行为结果而不是意图去评判，这样才严苛。后者是因为，人有自我辩护的本能，而且其行为是思想观念作用到现实的结果，通过意图评判自我行为则失去了判断公正的前提。对于行为结果的评判，则跳出了个人自圆其说的小格局。

四、人为什么要善良，或许是因为人天性已定

命运从不承诺好的回馈，"善有善报"不过是人们的盲目信仰。事实甚至往往还是相反的"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即使如此，还是有大把的人们，亲身实践着自己本性的善良。譬如陈眉，先是因出生而丧母，继而因女儿身被父亲抛弃，接着在成长中常常受到父亲酒后的殴打，又在大好的青春被大火毁掉了原本姣好的容貌…即使命运如此，在痛不欲生之刻她仍然一心想着要偿还父亲因她出生而被迫缴纳的罚金。

我从这段故事中所感受到的是，有人性本善，有人性本恶，跟性别一样，带着先天的决定，并不受行为结果的指引？从出场就自带坏蛋属性的肖下唇和"叛徒"王肝却是整个故事中获得最后成功的代表，受人欣羡甚至敬仰，而他们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极尽下作的。这提醒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不要盲目的跪奉成功者，要保持冷静的判定，不能由于其获取财富的本事而忽略了其在获取财富过程中极易出现的不择手段。金钱至上的成功标准，暴露了我们的社会评价体系存在的巨大问题。

如赫伯特·乔治·威尔斯所说：

我们将通过小说来探讨政治问题、宗教问题以及社会问题。

《蛙》则是一个超级棒的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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