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石家庄记，非典型买房故事

有一段时间，媳妇手机信号总是不太好，我豪情万丈说换个手机就行了我给你买个苹果，这个简单。媳妇说不是手机不行，这是因为房子格局不好，挡信号，该换房子了。我声音低了五个调门，说也行也行，咱有时间去看看，买不买得起，咱先去看看。

2016年春节，我们去看一个楼盘，媳妇喜气洋洋。说是知名房地产商开发的楼盘，小区规模很大。我们沿谈固大街往北，出了北二环，经过一片彩钢板做的临时建筑，工地上水泥搅拌机在吃力地哼哼，到处尘土飞扬让我有点心疼车。穿过脏兮兮的云山雾罩，忽然到了一段干净的路面，小区正门到了，能看见里面有几栋已经竣工的楼。穿迎宾服的工作人员开电瓶车拉我们进去直奔售楼大厅。小区不错，楼宇气派配套完善小桥流水曲径通幽物业杠杠的，还有保安“啪”的敬礼让我觉得没必要。

售楼大厅装修豪华，我想起来拍婚纱照时的布景，金碧辉煌傻不啦叽，让人错觉以为自己是成功人士------我一直质疑为何婚纱照不能如实反应婚姻生活，比如夫妻吵架或者半夜给孩子把尿的场景。总之，来到这样的售楼处，就像成功人士了，我也许该穿上西装而不是破牛仔裤。售楼小姐给成功人士们倒了一杯喝的，我把身子沉甸甸地塌陷在椅子里，沉稳地接住杯子，不知为何要把饮料轻轻的晃一晃，想醒一醒它。

媳妇喝了一口马上和售楼人员攀谈起来了，两个人在沙盘旁边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我跟着假装看了一下，走了几步又悄悄溜到座位上拿出手机，希望无人理睬。但是马上有一个姑娘，也是售楼人员，深情款款走过来了，我浑身不自在，为即将到来的谈话焦虑不已。

先生看中哪个单元了啊？姑娘笑靥如花声音娇滴滴。
我先随便看看。那个，均价多少哇。
八千哦。
我惊了一下但是假装镇静，说，这么偏，五千的话考虑考虑。八千我就买市里了。
售楼小姐笑了。我也笑了。售楼小姐的笑显然是嘲笑。我笑的是售楼小姐嘲笑对了。就算降到五千我也下不了决心买。刚才过来，从出了北二环到这里一路荒凉凋敝没看见一个公交站或者商店。更关键的是，手头的闲钱计划是去旅游的，去铁岭或者三门峡。买房的话，还得拼命借才够首付。我不是炒房客，并不想为这事去找亲朋好友开口，并且这也会暴露我是个穷光蛋的事实。我想了很多，总之认为这个报价一下戳穿了我的一切，我同时对售楼小姐和自己都感到不高兴。这般困境下，我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崔健的歌词：你在我身下，我在你身上，你是否感觉到，我无能的力量。。。。我想，崔健是大思想家，歌词即便带一些浮光掠影的情色，也能直击所有现象的内核。我也想告诉崔健不要去电视节目里当评委导师，艺术家应该珍惜羽毛。但是假如崔健买房也缺钱，那羽毛倒不是很重要。比起房子，羽毛跟其他的毛没有任何区别。

想远了。我定了定神。我说我跟我爱人一起来的，我要再考虑一下，然后又溜到了沙盘附近。混迹在人群中，感觉好多了，你可以装作随时要刷卡的样子。

媳妇聊完了，也不满意，认为太偏了，八千块不值。我庆幸媳妇难得和我想的一样，如果不一样我就麻烦了。

打道回府。服务人员又开着电瓶车拉我们往外走，出来是另一条路，经过一片未完工的场地，我们穿梭在钢筋水泥轰鸣四起乌烟瘴气之中，三五个穿着红黄相间马夹的工人推着小车扛着铁锹讲着粗俗的笑话，虽是散兵游勇却齐刷刷地看着我们。我想，为什么要看我们，我们只是来看看。你们月薪两万多还是你们先买。工程竣工后，你们放下尺子电钻瓦刀，直接住进去就好。不过虽然你们月薪两万，但是我的工作比你们体面多了，我坐在办公室格子间里，每天可以浑浑噩噩或者挥斥方遒。尽管有时报销太慢让我焦虑，但总的来说。。。总的来说我也就这样了。

我们开车往回走，媳妇在后排突然问道，你到底怎么想？觉得这个楼盘怎么样？买不买？我说都这么远了，算是出了石家庄了，买它作甚。媳妇说你懂个屁，市政府要往北边的正定搬，离这里近。以后这里周边肯定繁华。我说，那也是出了石家庄了。说完从后视镜偷偷瞄了一下她。她不说话了。very well。

2016年后半年，房价不知为何一天涨一次，媳妇每天下班后的工作就是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查房价，一边查一边嗷嗷叫。我敏锐地发现，媳妇由于常年四仰八叉，导致打底裤上大腿部位有个洞。我正要小心翼翼地提醒，媳妇说你看看你看看，石家庄一万多了！我说搭令淡定，房子会有的，没有什么比保护你不走光更重要了。媳妇说老娘不走光你就能买得起房子吗？对于媳妇的诘问，我无言以对，但是又突然反应过来我们现在住的不就是自己的房子吗？不是没地儿住。不买第二套天塌不下来！！人生在世！！难道非得追求这些外在的东西！！虚妄！！我在心里默默地吼了几句。

更多的财经专家经济专家理财专家说只有买房才能使家庭财富增值才能提高家庭GDP才能上车不会甩下，媳妇也订阅了更多的无数财经专家经济专家理财专家，可是只订阅信息买不到房，媳妇的心头火也和房价一样高了。我想，兴许房价会跌下来。但是跌下来对谁都没好处。李嘉诚说过，房价上涨未必死人，但下跌肯定会死人。

房价涨当然奇怪，但是我还是坚持相信石家庄房价也就一万出头了，不可能超过成都重庆，这俩城市我都去过很多次，重庆对比石家庄，相当于全聚德对路边摊儿，总之呢，------天杀的2017年春节石家庄房价又涨了一波！媳妇每天下班后的工作就是四仰八叉躺在沙发查房价，一边查一边嗷嗷嗷嗷地叫。我审时度势没有再盯着媳妇的打底裤。但仍然听得到媳妇的狮子吼：你看看你看看，石家庄快一万八了！我们去看过的那个楼盘两万一！你就这么等着吧！

我不能等着，不能坐以待毙。我不知道是不是恐慌让我产生了借钱买房的念头。对，借钱吧。我翻了翻所有亲戚的电话发现没有一个富翁，他们老弱病残孕失业待岗自顾不暇；我在老家的地距离城市隔着五座光秃秃的山没有任何工厂愿意光顾征占；我有一块儿宅基地，可是当地年轻人都砸锅卖铁去市里买房了村里的宅基地一文不值；我在银行算是如假包换的低端客户怕贷款也是难于登天。

我终于开始忧心忡忡了，按照媳妇的观点，做为一个石家庄人，2016年上半年没有买上一套房，是我一生最严重的失误，自结婚以来的各种滔天罪行罄竹难书加起来乘以二也不上这次，买房的历史洪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我将来的结局就是回到老家在那块宅基地上盖个猪圈做为自己的私人养老院。

房价涨到快平均两万的时候，峰回路转，------我媳妇彻底平静了，面露佛光超脱三届，有时看着我，还能释放出一种众生皆苦的悲悯神情。这段渡劫告一段落。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给菩提树浇浇水，把明镜台给整干净点。

一切都善哉了。

对了，我在北京工作过。关于买房，我还有另一段记忆。

很久前，我在北京一家公司上班，公司在回龙观一个学校里的科技园。有天晚上下大雨，我困在办公室，找到了一把破了的伞。如果想离开公司，就必须把伞修好。一个女同事恰巧有针线，我借过来，认真的缝雨伞。这时，一个同学打电话过来，说准备跳槽到一家待遇不错的民企了，因为在南四环附近买了房子，要开始还房贷。是的，又一个。北京的同学们同事们朋友们前仆后继一个一个都买房了，可预见的未来他们都将身家五百万一千万，只有我，在北京五环外深夜的大雨里坐在办公室缝一把破了的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