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说宋词(下)|月旦评

in #cn6 years ago (edited)

北宋名家

小令近诗而易得,手熟尔。长调初创,非精熟音律者不能为之。柳七屡试不中,艳游浪荡间,于歌、词颇有所得。是故《乐章集》多自创慢调,用俚语、俗话,淳朴直接,得市井生活、情人喃呢之真也。柳七固开长调之先,而因其功名不就,多做“艳词”,遂不为世所重。

苏轼、秦观后起,中长调俱有佳作;周邦彦则为长调词宗;余者如晏几道、贺铸、李清照辈,各有擅场。

苏轼佳作如潮,声名播于日本、占婆。词作以小令为主,中调略少而多妙笔,长调最难得。半塘老人以东坡词为“清雄”,不妨细观之。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苏轼《念奴娇》

是词堪为豪放表率。“大江东去”一言历尽千古,追思战火盈天。“卷起千堆雪”状浪花跌宕、水沫纷飞,江流乱涌直如心潮澎湃。所为何者?斯能人辈出,豪杰并起,共逐天下。下片一转,成刚柔并济之道。先说“公瑾当年,小乔初嫁”,是儿女情长;再叙“雄姿英发”之矫健雄壮。“羽扇纶巾,谈笑间”更显从容、柔和,唯从容能成“樯橹灰飞烟灭”之功也。至于“人间如梦”,便是一池清涟、一夜明月。易知,豪放绝非喊喊口号、说说爱国,实乃胸怀浩大、纵横捭阖。东坡不止如此,兼有刚柔并济、清逸豪雄。


周邦彦《清真词》集北宋之大成,开南宋之风气,而国人知之不多,我一向以为遗憾。清真词首在开新声、作新调,白石、梅溪俱从之。次在典雅,其借字用事、征词引类皆缜密精美,如此方有幽微杳渺之美。惜乎声音既不复有,典故事类亦不显焉,是以今人多不能读清真词。

水浴清蟾,叶喧凉吹,巷陌马声初断。闲依露井,笑扑流萤,惹破画罗轻扇。人静夜久凭阑,愁不归眠,立残更箭。叹年华一瞬,人今千里,梦沈书远。
空见说、鬓怯琼梳,容销金镜,渐懒趁时匀染。梅风地溽,虹雨苔滋,一架舞红都变。谁信无聊为伊,才减江淹,情伤荀倩。但明河影下,还看稀星数点。
——周邦彦《过秦楼》

上片思绪交加,时光冉冉。“水浴清蟾”、“闲依露井”分述一男一女去年相会,“人静夜久凭阑”则今日有人夜不能眠,怀念不尽。下片先想女子捯饬无言寂寥渐懒,再说“梅风地溽”,是春去夏来“年华一瞬”。梦沉书远,有千言万语却无由诉诸笔端,正是“才减江淹,情伤荀倩”。唯有追忆当初,携手赏月、共数稀星。全篇自去年秋夜入,从去年秋夜出,构思精巧、变幻有度,措辞典雅、优美,南宋词多学之。


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耳。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黄庭坚《答洪驹父书》


秦观淮海词用情至深。年轻时尝系于外物,写“花发路香,莺啼人起,珠帘十里东风。豪俊气如虹,曳照春金紫,飞盖相从”富贵如此。中年失意,流配万里,转而向内,万物皆为心之颜色染尽,便是“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晏几道小山词有乃父之风,工小令、专闲情;而小山有刻骨铭心之痛,能发肺腑、悲凄恻,此晏殊一生富足者不能也。“垂泪送行人,湿破红妆面。玉指袖中弹,一曲清商怨”,是为小山词也。

贺铸雅号贺梅子,庆湖词“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之谓也。此句只用景象而情调自在,传诵千古、深入人心,乃汉语语言积习而致。“烟、风、雨,衰草、柳絮、梅子”,其有别于“春恨、闲愁”者乎?

李清照命途颇似秦观,早年悠游、晚年离落。然则比之淮海,易安多口语入词,率真自然,用叠字、叠词极富张力。漱玉词闺怨悼亡之作,皆感怀深刻,意境不弱于后主归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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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人为什么写不出好的诗词来呢?

环境不同啦。汉朝离战国不过百余年,人们已经不大需要类似《诗》的作品;五代之乱,亦不过六、七十年,而宋人不复能写唐诗。何况现代呢?无论语言习惯、风俗民情还是思想观念的变化都远超过去一千年。像网络、手机、飞机、生态、宇宙这样的好题材,都几乎不能用诗词来表述——要在古老的形式里构筑新的内容,需要付出无法想象的努力。所以现代人写诗词,多半和感情、情绪有关,主要是游记、怀远、爱情之类,这些抽象的东西更容易超越现实的限制。可是脱离现实的诗歌又怎么能真正写的“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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