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者可畏

in #cn6 years ago

任何拥有实力且具有成功机会的人,其中包括失败者,都可能构成对他人的某种威胁,因而有其可畏之处。但为什么要特别提到失败者呢?难道失败者具有特别的能量吗?

古今失败者

首先要申明,此处所说的失败者,乃指一时(多半是早年)的失败者;如果是终身的失败者,谁会对他感兴趣?

失败总是相对于成功而言;失败者仍然可能具有某些过人的特质或背景方面的资源,因而可能是潜在的成功者;根本无缘于成功的苦命儿,例如某个毫无特色的贫苦劳工,谈不上是失败者,他本人也不会感到自己是失败者。

古往今来,失败者不可胜数,今天所知的有名有姓的失败者,总有某些事迹流传于世,这已经是一种成功了。了无影响的人不过是过眼烟云,岂能进入后人的视野?

古今具名的失败者,大体上可分为如下几种类型(也不排除互相交叉):

笼中困兽
对于任何有尊严的人来说,身陷牢狱,不仅是一种困苦,更是一番羞辱,特别刚烈的人很可能会宁抛头颅、不戴枷锁。不过,受过牢狱之灾的著名人物,还是可开出一个很长的清单:孙膑、司马迁、魏征、章太炎……。

丧家之犬
流亡中的贵族、乱世中的败军之将、流放化外异域的失意政客、流落江湖的落魄豪俊、躲避灾祸的文人武士,在流离之中都可能陷此困境。

在这些饱受艰难困苦的失意人士中,产生了许多留下光辉篇章的历史人物,他们的事迹往往被演绎为最具有吸引力的传奇,在正史稗文中占据重要位置。晋文公、孔圣人、伍子胥、屈原、刘备、朱元璋、李自成、洪秀全、孙中山、梁启超……,都曾一度不幸成为丧家之犬。

匣中之玉
历代都有一些豪俊之士,在其发迹之前,或寄人篱下,或蛰居乡野,或屈居末位,或投闲置散,虽(自认或真正)负不世之才,即使锐意进取,却总是时运不济,长期进不了上升通道,有如匣中之玉,明珠暗投,无人知晓。早年的管仲、孙叔敖、蔺相如、韩信、诸葛亮、庞德、左宗棠等,就是这类人物。

科场失意
从科场进入官场的门当然很窄,这就使历代大多数士人成了科场失意者,其中留下姓名之人无疑只是极少数。最著名者大概要算《聊斋志异》的作者蒲松龄,套用一个现代说法,他可以说是“最成功的失败者”了。

上述各类人士,最终并不乏各自的成功;但他们在其失意之时,不能不算是见弃于幸运之神的失败者。

失败者的潜能

如前所述,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失败者,绝不会是一无所长之辈,他身上必定蕴藏着某种尚待开发的能量,这是一种潜能。至于它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当然会因人而异。

眼下,我们首先将“潜能”当作一个中性词看待,不加以褒贬之意。只有说到潜能的一些具体形态及其所支配的社会行为时,才涉及一定的价值判断。正是失败者的潜能应成为我们关注的焦点,因为它是许多重大历史事件的根由。

在可能有的各种潜能中,特别值得强调如下三种潜能。

安邦之才
无论在古代或现代,最大的才能或许要算安邦定国之才,那必定是稀罕之物,出现在失败者身上,似乎尤其如此。

但前面提及的失败者中,却很有一些安邦之才:管仲、孙叔敖、诸葛亮、魏征、左宗棠、梁启超等都是。

这就有一个问题:失败者如何获得安邦之才?

例如,像诸葛亮这样早年蛰居乡野之人,在刘备三顾茅庐之前,几乎没有机会接触天下事,他的“安邦之才”从何而来?或许,正因为他作为一个局外人,在耕读之余,已将天下事冷眼旁观地思考透了。

或许更可能是,在出茅庐之前,诸葛亮并非如小说家所描写的,已具备足够的治国才能;那时,他多半不过是一个放言无忌的评议者而已,种种实际机巧权谋,都是后来才逐步获得的。

其余起自草野的安邦之才,很可能大体如此。

坚韧之志
1969—1973年间,邓小平被流放于江西某个拖拉机厂。

一些传纪作家写到,邓小平在其居地的院子内散步时,已将后来要干的惊天动地的大事全都想好了,决心更坚定了。

这当然出于作者的揣度,不过依情理推想应当大体可信。所有卧薪尝胆的失败者,都会在其潜伏期砥砺意志,酝酿着日后的计划。

从孙中山、邓小平这类人后来的非凡成就来看,当初陷其于苦难的那些人,实在是孙、邓的大恩大德之人,正是他们为孙、邓提供了砥砺意志的机会。就坚韧意志与顽强毅力而言,经受过磨难者远胜于一帆风顺者,是很自然的。

孤愤之心
如果说,上述的“安邦之才”与“坚韧之志”主要具有正面价值的话,那么下面要说的“孤愤之心”就未必完全如此了。正是这一点造成了最复杂、最难评价的历史后果,因而值得加以特别的注意。

韩非基本上是在正面的意义上使用孤愤一词,我们此处在稍不同的意义上使用它,纯粹从字义上看,这并不成问题。

最好是用实际事例来说明。为便于自由发挥,举一个国外的例子,它是举世皆知的。

与后来的崛起形成鲜明对照,希特勒的早年是由一连串失败构成的。

他在中小学时表现不佳,童年过得并不惬意。他从未原谅过那些给了他低分数的教师,这些人后来都被希特勒的打手们给解决了。中学毕业后,希特勒发疯似地想当画家,却并不被美术学院看好。

他没有职业,在维也纳街头混日子。他在街头画的那些风景画竟无人赏识——尽管今天已被炒成天价。

一战时,希特勒在战壕里呆了几年,军阶一直没有超过下士。战争后期因负伤长期住在医院里,无人问津。

战后他也没有立即时来运转,好几年都在慕尼黑街头转悠,没有正式职业。

幸而,一个小党——德国工人党——改变了希特勒的人生。他在这个正缺领袖的党内如鱼得水,迅速崛起。但希特勒于1923年鲁莽发动的“啤酒馆政变”,使他坐了5年牢。

可以说,正是这一系列失败成就了希特勒,而这对世界来说却是灾难性的。

希特勒绝不是一个心智健全的人,但如果在另一种人生经历下,也未必一定要成为一个疯子。

而在接连不断的失败的刺激下,他终于成了一个疯子——一个极度疯狂的政治偏执狂。

他在维也纳与慕尼黑街头闯荡时所形成的世界观,是一种完全不可理喻、不伦不类的东西,既无左派的理想主义,亦非右派的保守主义,其核心思想就是对现存社会的疯狂仇恨,尤其仇恨以犹太人为代表的金融界,进而仇恨所有有产者。

“国家社会主义”,恰好成了他的精神归宿。

那么,希特勒早年的失败经历,他的非同寻常的孤愤,如何成就了这个魔王呢?

首先,希特勒那些完全不可理喻的疯狂行为,不难从他早年的经历得到解释。

为洗刷他早年失败的屈辱,他在复兴德国的名义下,对他所不喜欢的一切,进行最无情的清算。

他指使盖世太保残忍地除掉的那些人,正是他早就仇恨的人:他无法容忍成功的犹太人、比他更有教养的自由主义者、信守规则的老派政党人士、曾妨碍他成名的传统艺术家……。

他在颠沛流离的早年生活中所形成的残忍性格,在他为其党徒所写的“纳粹圣经”《我的奋斗》中,在他试图统治世界而作的现实奋斗中,都发挥得淋漓尽致。他的种种反人类恶行的种子,早在他是一个流浪者的时候就已经种下了;他的整个脑袋都浸透着反人类的毒汁。

其次,早年失败中的屈辱经历,激起他决意要从后来的发迹中得到千百倍的补偿。

他曾经穷困潦倒、无人问津,现在他要君临天下,唯我独尊,得到所有人的喝彩,绝不容忍任何人最轻微地拂逆他的意志;他曾经是一个任何人不屑一顾的下士,受尽了军官们的颐指气使,现在他要亲自统帅三军,让所有将帅拜倒在其脚下;他曾经在德法边界的战壕中历尽艰辛,现在他要准备为此复仇,一旦机会来临就尽情地蹂躏法国……。

再回到一般的“孤愤之心”。

或许希特勒太特殊了,失败者未必都是希特勒。但失败者的“孤愤之心”大体上有某些共同之处,最主要者是:

仇恨社会,尤其仇恨成功人士,更仇恨行业相近的成功人士,认为他们是自己失败的原因;决意报复社会,尤其要报复他所最嫉恨的人;洗刷失败屈辱的唯一途径,就是实现自己的意志;凡违背自己意志的一切,均应在扫除之列……。

失败者可畏

说失败者可畏,当然是指那些具有可观潜能的失败者;至于平庸的失败者,何可畏之有?

如果失败者具有正面的潜能,例如在失败中锤炼了能力,砥砺了意志,提升了情操,那么在其后来服务于人类的事业中的成功,并不会是一种威胁;此时他们的可畏,无非是对其合法竞争力的一种充分肯定,并不包含任何因恐惧而生的贬斥。这种意义上的可畏,与“后生可畏”中的可畏,有相仿的意义,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评论的。

因此,真正值得注意的,是那些具有负面潜能的失败者,在有机会报复社会时可能带来的危害。这样的失败者,那才是真正的可畏!依失败者情况的不同,这种可畏又可区分为几种不同的情况,最主要者,是如下两种情况:

暴君与暴民

暴君
希特勒之流的可畏是很自然的。如果一个失败者的失败经历,培植了强烈的孤愤之心,执意要报复社会,有朝一日执掌了一定的社会权力,那么,“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成为十足的暴君,很可能致使千百万生灵涂炭,制造出空前灾难。

这种人挟持着长期积蓄的怨愤,绝不会饶过任何他所不喜欢的人,他刻意煽动制造的社会迫害将达到巨大的规模与超级的水平。

这种人将突破任何道德底线,会毫不犹豫地干出种种伤天害理的事来。

这种人必定贪欲无度,必以对社会肆无忌惮的巧取豪夺,来治愈他在失败期间积累下来的极度饥渴。

这种人绝对不可理喻,没有任何人能够以正常的规劝去影响其行为,适度地抑制其暴行。

总之,这种人不是一般的社会祸害,而是真正的魔王。一旦遇上这样的魔王,除了指望他将遭到天谴之外,就无计可施了。德意志民族不能说不优秀,他们在希特勒面前如何了?

显然,上面所说的希特勒之流的可畏,不免言过其实了。主要是忽略了一个关键之点:只有在很特殊的情况下,才会整个社会都心甘情愿地迎合一个希特勒。

归根结底,正是可悲的社会条件成就了希特勒。

如果社会机制已得到根本改造,迎合希特勒的那种社会条件与气氛完全不存在,十个希特勒也难有所为。

这就意味着,通过社会改革,可以消除失败者成为暴君的机会。

暴民
大圣人与大魔王的出现,都是千年一遇的罕见之事,人类毕竟主要与平凡得多的人打交道。

更可能遇到的情况或许是,整整一个失败者群体都怀有孤愤之心,在适当的社会条件触发之下,他们被卷入某一社会逆流,成为被邪恶势力利用的暴民。

这番景象可真令人不寒而栗!

在这种情况下,你不同样觉得失败者可畏吗?

与捣动世界的魔王相比,一群暴民所成就的事业可能小得多,但在其肆虐之地为害之惨烈,并没有什么两样。只要看看太平军、义和团、红卫兵的暴行就够了。

并不是说,以上三者全由心怀孤愤的失败者组成,但其中这一类的人占据相当的比例,是不成问题的;况且,正是这些人构成最强势、最有战斗力的部分。

对于文革有过精细观察的人,不会不注意到,红卫兵中最残忍、最好斗的那部分人,往往是学生中深怀孤愤的失败者:他们智力平平,在同学中相形见绌,打架斗殴的兴趣远远胜过读书,不断惹事生非,制造麻烦,在教师与同学中,都无法通过正常途径赢得口碑。一旦机会来临,对他们你能指望什么呢?

如果暴民的后面恰好站着暴君,为害之惨烈就更不必说了。

在希特勒驱使下的冲锋队如何让全世界战栗,将会长久地存于历史记忆。

这种性质的社会祸害,一旦降临,除了静候其在尽情折腾中逐渐耗尽其能量之外,少有有效的抵御办法。这或许是太平军、义和团、红卫兵为害惨烈,且难以迅速平定的原因。不过,预防的办法还是有的,效果也更好。以下两点或许是基本的:

● 尽可能避免出现怀有孤愤的失败者,尤其应避免形成这类失败者的庞大群体。

就目前而言,具有这种症候的群体主要有如下两个:流连城市、职业不稳定、居住婚姻等种种人生问题难获解决、积蓄了愤懑的年轻打工仔;找不到工作、居无定所、衣食无着、前途渺茫、充满怨恨的大学毕业生。

这两个群体,都数以百万甚至千万计,一旦有事,会出现什么局面,令人不寒而栗。

还不该做点什么,使这一类人少一点,或者,使这些人的境遇好一点吗?那是两堆干柴啊。

● 尽可能让怀有孤愤的失败者没有报复社会的机会。这不是官方习以为常的办法——学习、教训、杀一儆百——所能奏效的。

现在是21世纪,应该跟上时代潮流。稍有头脑的人都会意识到,失败者群体所蕴含的巨大潜能,一定要通过适当的安全阀,让其宣泄减压,使之不致在不断积蓄中突破临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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