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古今谈

谈暴君就像谈食人猛兽或夺命妖魔一样，此种世间罕见之物，即使时空远隔，依然让人不胜战栗，更不必说贴近观察了。但还是不妨考察一下，看能否归纳出某些一般结论来。首先看点事例。

古今暴君

他满腹经纶，雄视天下；他本非储君，却认定其头颅天生最适于佩戴王冠。他予智予雄，天下豪俊尽不在其眼中，认定即论文章，也该由他来坐天下！他气冲霄汉，视文韬武略如同儿戏，尽驱天下之兵，三征高丽，不惜损兵折将，涂炭宇内。他欲海无边，尽收天下之财，尽妻天下之女；弑父淫母，恶贯古今。他不在乎不得善终，只叹惜他那优美的颈项竟套入由白绢作成的绞索中……。

——他就是杨广（605—617年在位），在中国帝王中，其恶名仅在嬴政之下。

杨广在西方有其同道，就是他：他17岁登基时似乎是一个单纯的青年，但要不了几天就学会了一个坏君王的全套本领，就如出自天成。他蔑视元老，独持权柄，朝令夕改，胡作非为；他贪婪无度，巧取豪夺，胁迫贵籍富豪立下遗嘱以皇帝为财富继承人，然后千方百计使立遗嘱者早日归天！

他声称唯一值得的人生，就是将尽可能多的财富挥霍一空，非如此简直不能算作人类！他嗜杀成性，视取人头颅为最大快乐。在他杀人兴趣的鼎盛时期，几乎每天都有人被处决。他绝不让这一类的事情干得太干净利落，他要细察死难者在折磨中慢慢咽气，非如此不足以尽其快意！

他荒淫绝顶，既爱女人，亦好男色，世称他是天下所有女人的男人、所有男人的女人；淫乐对象包括身边随从、权贵妻女、家中女眷、姊妹乃至其母！

他唯一可爱之处是，始终自认是艺术家，以致临死之际还惋惜他那颗艺术家的头颅！

——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尼禄，罗马帝国皇帝（公元54—68年）。

时光飞逝，世道轮回，杨广尼禄之辈并未绝迹，其现代继承者依然大有人在。下面的这一个不过是小辈而已。他天纵英才，似乎领有魔鬼之命来肆虐世界，14岁即已亲手杀人。他一生杀人无数，并以此为乐。他最得意的壮举就是从复兴社会党高层的会场中随意拖出高官来，就地处决。

在这个早已习于和平的世界上，他敢于挑起战争，在十年两伊战争中令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他用毒气对付自己的国民，就如同屠杀牲畜。他似乎从未考虑，绞杀过无数生灵的绞索，终有一天会套在他自己的脖子上。

——你不会不知道，这个人就是萨达姆，他离我们是如此之近，他那强悍凶恶的面象似乎尚未逝去。

杨广、尼禄、萨达姆，以及他们的许许多多的同类，得到了一个共同的头衔：暴君。

暴君的标志

谈到暴君，要心静如水，不动肝火，似乎并不容易。但一旦将暴君作为研究对象加以考虑，就应当最大限度地作出冷静客观的评判，不能满足于臭骂一通而已。

暴君的标志性特点主要有以下三条：

A 具有独裁权力；

B 施行独出心裁的恶政；

C 造成普遍的灾难。

我相信，由上述三条标准界定的暴君，与大多数史家的共识大体相合。至于上面提到的杨广、尼禄、萨达姆，恰好符合这三条标准，是如此明显，已不必再做任何解释了。

现在要说明：标准A—C都是必要的。

刚卸任的伊朗总统内贾德，无疑是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个性突出的国家首领。他花样百出，挑起事端，制造国际紧张气氛，陷自己的人民于险境，完全可以说他所行的是“独出心裁的恶政”。在他的任期内，伊朗人不得不忍受物价高企、商品匮乏、广泛失业的痛苦，这不能不说是“普遍的灾难”。

然而，我们还是不能称内贾德为暴君，因为他并无独裁权力，他后面还站着一个哈梅内伊；在伊朗，只有宗教领袖才是至高无上的。正因为如此，内贾德并不能对自己的行为后果负完全责任。

一般地说，即使是劣迹斑斑的强势领袖，倘若其后更有强人，或者与多个强人共治，都不能算作暴君。除了内贾德之外，东条英机、贝利亚等大概亦算此类人物。

由此可见，我们的标准A是不可缺少的。

穆巴拉克迄今仍然是世界热点人物，经过近年世界媒体的广泛报道，他的面纱已经揭开。他在长达30年的统治中独揽国家大权，其家族与追随者都尽得好处。他的统治远非成功。即使有美国每年必给的巨额援助，他仍然不能养活其人民，9000万埃及人在贫困中争扎，而这丝毫不影响他将数十亿美元放入自己囊中。

这个独裁者无疑在埃及造成了普遍的灾难，但我们还是不能称其为暴君。因为，总的说来，除了传统的贪腐之外，穆巴拉克还算是一个循规蹈矩的统治者，他那石头般的头脑有点冥顽不灵，竟想不出太多的花样来折腾可怜的埃及人，以致不能给他的统治打上鲜明的个人印记。他确有恶政，但并不是独出心裁的，因而他无缘进入暴君行列。

这就表明，暴君标准B也是不可缺少的。

与穆巴拉克不同，独裁者查韦斯则个性突出，他的总统生涯在好戏连台中度过。看来，查韦斯大量继承了其印地安先祖并不多见的机智与倔强。他从来没有让其对手安宁过，他唯一信守的准则就是进攻，不顾后果的进攻，永远的进攻！

他在联合国大会讲台上那已载入史册、永远让人铭记的杰出表演就是：直呼美国总统布什为恶魔，声称在布什讲演之后，他在讲台上分明闻到了恶臭！他违逆世界潮流，强行将委内瑞拉大批民企国有化，全不顾由此引发经济萧条、商品短缺、物价高企、通货膨胀。

他是一个有作为的独裁者，无论其所作为是好是坏；他永远都在别出心裁，令人眼花缭乱，触目惊心，因此而在全世界赢得了大批支持者与崇拜者。他又是一个幸运的独裁者，命运之神是如此眷顾他，当他的种种恶政尚未或刚刚结出恶果的时候，就结束了他的生命，只是给其继任者留下了一个烂摊子。这真是委内瑞拉人之幸，查韦斯终于来不及给他们带来普遍灾难。也因此，查韦斯无缘进入暴君之列。

因此结论是，标准C也是必要的。

如此看来，我们列出的标准中至少有一个不满足，就不能评定一个暴君。

何时出现暴君？

或许，更重要的问题是：暴君的出现有规律性吗？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只要史料充足，就可能列出一个尽可能详尽的暴君清单，并作出某些适当的统计分析。据此，就不难作出某些规律性的结论。有关内容此处概不深入，只是指出以下不无启发性的结论：

暴君不会出现在一个王朝勃发的时期；也不会出现在一个王朝衰败的时期。

暴君常常出现在一个王朝开始急剧蜕化的时刻。

王朝（或政权）在其勃发时期之所以没有暴君，是因为政权的机制还有足够的生命力，有效抑制强势领袖的想入非非、肆意妄为。王朝在其衰败时期之所以没有暴君，是因为衰世的统治者既无实力也无信心特立独行。

而在强势政权的急剧蜕化期，胸怀大志的统治者既有再创辉煌的强烈愿望，也有挟国势以雄的底气。这类强人往往予智予雄，绝不受任何规则与僚属的制约，最容易陷入无端妄想的深渊，以致将国家拖入灾难。

以上所述，只是产生暴君的时代要素。据此，还不能准确地推断暴君的出现。实际上，暴君无疑具有很强的个人因素，而这种因素极具偶然性，是根本无法预测的。暴君的个性当然也有其社会性成因，但还有心理学乃至生物学的因素。对此已有许多个案研究，某些个案甚至吸引着全球的兴趣。至于一般的研究，则几乎还是一个有待开拓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