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者的背叛

in #cn6 years ago

传统的叛徒形象多半是:意志薄弱者禁不起强势的利诱,转向对立的阵营。这样的叛徒不可能被称为强者。但如果一个强者,在其事业的顶峰,断然背弃自己的根本信仰,干出他曾经全力反对过的事情来——那么,他是一个叛徒吗?对于这种强者的背叛,历史将如何评说呢?

1553年

对于日内瓦人来说,1553年可不是什么吉祥的年份。在这一年,日内瓦的广场上不时竖起火刑柱,燃起熊熊大火,烧死异端分子的惨酷大戏在这里上演。仅这一年就烧死了50多人,其中就包括西班牙著名医生、血液循环的发现者塞尔维。

这一切有一个总导演者,他就是当时鼎鼎大名的新教领袖加尔文,当他执意要除掉的对手正在烈火中挣扎时,他还不忘表现一下自己的慈悲:他声称并未赞成烧死塞尔维,只是想简单地杀死他而已!

加尔文(1509—1564),法国宗教改革家,新教加尔文宗(在法国称为胡格诺派)的创始人。他生于法国北部,1523年到巴黎大学学习法律,获文科硕士,后来赴奥尔良大学获法学博士,早年潜心于基督教人文主义。

1531年回到巴黎,专攻神学;1534年成为新教徒。因受当局迫害,加尔文化名逃往瑞士。1536年他在巴塞尔出版《基督教要义》一书,对新教教义做了系统阐述。此后,加尔文定居日内瓦,除短暂离开外,一直在那里领导宗教改革。

作为一个神学家,他的加尔文主义影响深远。作为宗教立法者与宗教纪律的执行者,加尔文是教会新秩序的奠基人。加尔文主义所唤起的巨大精神力量,不仅支撑了新教对于罗马天主教的抗衡,而且也支撑了英美等地的新教徒争取自由的政治斗争。

加尔文提出了一系列激进的宗教改革主张。他主张允许教民借贷取利、经营致富。他反对教阶制,主张建立由牧师和长老集体管理的廉洁教会;长老由教徒直选,牧师由长老聘任,任何人都不得享有无限权力。

加尔文主义教会也称为长老会。长老治理思想是加尔文主义的核心教义之一,这对于欧洲日后的民主思想的发展有一定影响。在加尔文的倡议下,对牧师、教师、长老、执事四种教职,规定了严格的职责,严格了教会纪律。

加尔文的卓越的布道能力、清晰的说服力、教义的简洁明朗、有效的实际的指引与良好的道德形象,使其追随者众多。加尔文派新教最终传至欧洲各国,包括瑞士、法国、荷兰、比利时、英国、德国、匈牙利等。

加尔文主张教会人士可以参加政治活动,使尘世更接近于上帝的旨意。他承认教徒的自由、平等权利与个人主义取向;承认民众有信仰自由,有一定参政权利。

在政治制度上,他主张贵族制与民主制结合,否定君主制,反对个人独裁,“因为少有君王能约束自己……由于人的罪恶和欠缺,使政权操于许多人之手,乃较为稳妥。”

这些主张似乎有助于新教国家的经济、民主制度、公共教育,为现代立宪主义提供了某些思想基础。加尔文的思想也促进了基督教的文学艺术,影响了近代西方人的思想与生活。

这些都表明,至少在其生命的前期,加尔文不失为一个有人文主义倾向的宗教改革者。

但是,在掌控日内瓦新教势力之后,加尔文却不能真正信守自己公开宣布的主张。这个宗教迫害下的逃亡者,却在日内瓦实施了基督教历史上空前的宗教迫害。

在他建议下,日内瓦成立了由加尔文宗长老、议员和官员组成的宗教法庭,密切监视人们的思想与行动。最细微的不敬行为都会受到惩罚。凡听布道迟到、拜偶像、参与歌舞、批评加尔文、亵渎上帝、甚至酗酒闹架者,都要被宗教法庭警告、罚款、监禁,甚至被处以火刑。加尔文的逻辑似乎是,新教徒在受迫害时的种种苦难,都要加倍地施于不绝对服从他的异见者!

加尔文不满足于仅仅当一个宗教领袖,他也要做世俗领袖。他主张国家从属于教会,他在日内瓦创立了政教合一的神权共和国,无意中为400年后霍梅尼的那个伊朗神权共和国树立了榜样。加尔文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独裁者,而且是极其残暴的独裁者。有人称加尔文是新教的教皇,称日内瓦为新教的罗马。

这样内心凶残的人,其历史地位还颇为辉煌:在1909年加尔文诞生400周年纪念时,在日内瓦居然为他立了巨大的纪念碑,上面的醒目大字是:黑暗过去即光明。只是,加尔文的统治还不够黑暗吗?

1793年

法国革命的故事,就是一个让鲜血横流的故事。最血腥的那一幕发生在1793年。

法国革命的领袖都自视为启蒙思想家的信徒,对于“自由、平等、博爱”的狂热信仰,无疑是其革命热情的来源。

正是这种热情,驱使他们义无反顾地去挑战旧世界,反抗国王、贵族、教会的压迫;驱使他们奋起冲向巴士底狱,率领套裤汉们进入国会,并逐步夺取主导权。

他们手中的那柄斧头,从沾染旧世界的卫士的鲜血开始,逐步发展到吞噬任何贵族、教士乃至国王的鲜血,最后不惜浸染任何阻挡他们的人的鲜血,包括曾经最亲近的同道。

法国革命的几个最耀眼的明星:罗伯斯庇尔、圣茹斯特……,正是手执斧头英勇无畏地砍向旧世界的旗手。但到1793年,他们已经是除了杀戮之外,双眼模糊不辨方向的头号刽子手。只是,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死期正悄悄临近。

终于到了这一天,1794年7月28日,他们为革命献上了自己的头颅;在就刑之际,想必依然毫不怀疑自己对革命的无比忠诚。他们根本不会意识到,他们实际上已经背叛革命,已经成为革命理想的最凶恶的敌人。

罗伯斯庇尔(1758—1794)出生于法国北部,从父亲以上三代都是当地律师,据传是爱尔兰移民的后裔。1770年,罗伯斯庇尔到巴黎路易大王学院学习,学业优秀,甚得佳评。

1775年,罗伯斯庇尔代表学校向刚登基的路易十六夫妇宣读拉丁文献词,那时他当然不会想到,接受其献词的人,正是20年后他将取其头颅的人。

1781年,罗伯斯庇尔获得法学士学位,同年在故乡开始律师工作。他深受卢梭影响,有一腔维护正义的热血。

1788年,国王准备召开三级会议,罗伯斯庇尔被选为第三等级代表。在三级会议与制宪会议期间,他支持普选权,反对国王否决权,反对新闻审查,呼吁废除奴隶制与死刑——只是后来成为死刑的最暴烈的支持者。这些活动使他声望鹊起。

1791年,路易十六逃亡未果,罗伯斯庇尔在制宪会议上要求废黜国王,但并不支持建立共和国。君主立宪派与雅各宾派彻底决裂后,罗伯斯庇尔成为雅各宾派的领袖之一。

在1791至1792年间,罗伯斯庇尔的表现还算理性。他不支持主张输出革命的好战立场,警告战争会限制自由民主,甚至导致军事独裁;反对通过起义实现共和。随着形势的变化,罗伯斯庇尔也渐趋激进。

1792年8月,罗伯斯庇尔提议废黜国王。9月,成立新的国民公会并宣布成立共和国;罗伯斯庇尔在巴黎以得票最多者进入国民公会。1793年6月,罗伯斯庇尔当选为国民公会主席,主持通过新宪法;6月8日,当选为独裁官。7月27日,罗伯斯庇尔参加公安委员会,改组革命法庭,简化审判程序,实行雅各宾专政的恐怖统治。自此,成千上万的人被送上断头台,其中包括布里索、维尼奥、罗兰夫人、巴伊、巴納夫这样一些卓越的革命家,他们不过是与罗伯斯庇尔持有不同政见而已。

9月17日颁布《惩治嫌疑犯条例》,这是恐怖政策的代表性法令。到1794年5月,被捕嫌疑犯超过30万。在形势已明显缓和的情况下,罗伯斯庇尔却受恐怖政策自身逻辑的支配,在1794年进而实行所谓大恐怖,仅6月11日到7月26日,巴黎就有1376人被处死,其中大部分属第三等级。如马克思所说,恐怖已经成为雅各宾派保护自己的手段。

罗伯斯庇尔的末日颇有意思。1794年7月初,罗伯斯庇尔停止参与公安委员会的工作;不知道他是否想到,这会有什么致命后果。7月26日,他在国民公会作了4小时的演讲,暗示将部署清洗,这些话绝不会被对手忽略。次日,国民公会会场一片混乱,在极度的死亡恐怖之后,议员们竟然鼓起了拼死一搏的勇气。

平常口若悬河的罗伯斯庇尔,看到局面失控,不免脸色苍白。一个人们期待已久的声音终于响起:“起诉罗伯斯庇尔!”逮捕罗伯斯庇尔及其追随者的法令立即被通过。

罗伯斯庇尔在被带离会场时只说了一句话:“这帮恶棍得手了,共和国完了。”可见他至死都认为,他就是共和国!此时,他应当已明白一个真理:失去权力的刽子手绝无生理!两天后,罗伯斯庇尔、圣茹斯特及其追随者被押上断头台。

罗伯斯庇尔的最坚定的盟友圣茹斯特(1767—1794),是比罗伯斯庇尔更有趣的人物,他虽然只活了28岁,却留下了丰富多彩的人生故事。他1792年被选入国民公会,属山岳派,曾一度担任雅各宾俱乐部主席。他是1793年宪法的主要起草人之一。

当圣茹斯特走向刑场时,对于挂在墙上的《人权宣言》的偶然一瞥,让他颇感欣慰:“我毕竟做了这一个!”确实,能够直接参与起草《人权宣言》(1793年新版),这样的人生也应当无憾了。

但是,罗伯斯庇尔、圣茹斯特等人是否还记得,《人权宣言》上写了些什么?《人权宣言》不是言之凿凿:“人们生来是而且始终是自由平等的”、“任何政治结合的目的都在于保护人的自然的和不可动摇的权利,这些权利就是自由、财产、安全和反抗压迫”?

你们将斧头砍向那样多的无辜者时,可曾想到保护这些人的权利?别说什么“恶棍得手了”,你们的所作所为还不像恶棍吗?那是背叛,对于人民、理想与《人权宣言》的背叛!

1937年

对于世界史来说,1937年算不了什么特别年份;但对于俄罗斯,那可是惊心动魄的一年,无数条生命在这一年消失;千年古城莫斯科经常是血流成河!

这是某个罗伯斯庇尔所为吗?

罗伯斯庇尔在俄罗斯还真的声名卓著。十月革命之后不久,布尔什维克就为罗伯斯庇尔立了纪念碑。

这是一个最具象征性的事件,它最明白不过地表达了,布尔什维克如何看待雅各宾派;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布尔什维克正是雅各宾派的政治继承人。看看布尔什维克在1917年之后做了什么,然后与雅各宾派对照,就可以明白无误地断定,两者有几乎一样的行为逻辑、一样的风格、一样的英雄气概、一样的惊天业绩,尽管有稍不同的旗帜与口号。

俄罗斯也有自己的罗伯斯庇尔,他就是斯大林。

只是,他可不像罗伯斯庇尔那样昙花一现,而是整整领军布尔什维克革命30年。他也不像罗伯斯庇尔那样口若悬河,精通法律,在议会上舌战群雄;他更擅长于密室策划,行动刚毅果断,用不着那些拘于法律条文的弯弯绕绕。

罗伯斯庇尔毕竟生长在一个多少有一些自由的环境中,而且也没有来得及被某个政治势力包装,其早年形象还是清新亮堂的;斯大林则不然,生长在那个由拜占庭与蒙古帝国共同培植的东方专制社会中,其早年经历与形象至今都云遮雾绕,他的家庭、教育、婚姻等等,除了官方精心制作的那一点点材料之外,人们别无所知。

人们至少能够肯定,罗伯斯庇尔确实是卢梭的忠心追随者;但没有人能够肯定,斯大林确实是马克思的信徒。在19世纪的格鲁吉亚,他更可能是默罕默德的追随者。这样一来,真还不能轻易判定,斯大林在其高举屠刀之际,所背叛的到底是哪一种理想。

但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斯大林不折不扣地背叛了他的同志、战友、导师乃至整个组织——到1937年,十月革命恰好20年之后,列宁时代的那个布尔什维克,已经完完整整地被斯大林消灭了。

托洛茨基、布哈林、加米涅夫、季托维也夫……,列宁的几乎所有政治局战友,1937年之后,都从这个星球上消失了。

后来围在斯大林四周的那些人,是一些地地道道的酒肉之徒,能够与斯大林一起饮酒狂欢、通宵达旦的人,是一些能互换情妇、污秽不堪的屑小之徒,是斯大林用那有名的克里姆林宫大信封笼络起来的人。

在这个圈子里,斯大林如鱼得水,格外感受到那种被敬如神的满足。没有人还把写在旗帜上的那些漂亮言辞当真。只有那些远离宫墙的边远小民,才依然天真地幻想着:似乎领袖还在惦记着人民!而领袖却毫不掩饰地点破:

死一个人是悲剧,死一百万人只是个统计数字。

一个有这种观念的人,你能指望他会在乎消失在伏尔加原野上的那一千万饿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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