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伦理

in #cn6 years ago

当今世界无疑正值多事之秋,大国崛起而又强手林立,外交舞台上好戏连台,岂不引世人注目!于是舆论界充满对外交的评论,话题遍及外交的道义、准则、策略与成败,而我却独有兴趣于外交伦理,这似乎是一个有几分冷僻的议题。

交友之道

可与外交相对照的私人日常生活行为,无疑就是交友了。为了在字面上更好显示出两者的对照,下面改称交友为私交

从规模上看,外交与私交天隔地远,似乎不宜相提并论。

不妨参照一下马克思的看法。马克思的时代,外交舞台上列强们折冲缠斗,用尽种种计谋手段。马克思不禁深深感叹:素为世人珍视的那些交友之道,何以不成为各国信守的外交准则(大意)!交友之道,也就是私交伦理

这样,不妨将关于外交的马克思理想简述为:

私交伦理应当成为外交伦理

那么,在一般的理解下,交友之道应包含哪些要素呢?在这一点上,古今中外的理解其实是非常接近的;至于在实践中有何差异,那是另一个问题。

诚信
信任,无疑是友谊的主要力量源泉,在信息工具极不发达的古代尤其如此。

“与朋友交而不信乎”(《论语.学而》),被古之圣人认作个人反省的主要事项。古代人一诺千金,甚至宁弃生命,也绝不失信于朋友,这种事例,史不绝书。

现代人已不必轻易搭上生命了,但对于承诺的看重,依然有很高的道德价值;信守对朋友的承诺,自然更不待言。

忠诚
古人将忠诚看作是坚守人伦大纲的主要守则,对朋友的忠诚亦在这种纲纪之内。

对朋友的背叛,即使不能完全比拟于对君上或父母的背叛,也被认为是很严重的失德。因为朋友之间并无血缘或权力纽带的联系,“忠于朋友”更加难得,似乎具有更高的价值,在民间社会中受到更多的称颂;忠于朋友的典型事例,往往演绎为脍炙人口的传奇。

互助
一定程度上的互助,乃是人类社会存续的必要条件。但互助的强度差别极大,朋友之间显然需要高度的互助,否则就有伤朋友之谊了。在朋友受到侵犯面临生命威胁之际,能否舍身出手,确是一种生死考验,并非每个人都能承受的。

情谊
朋友之间那种亲如手足的情谊,细腻而温馨,体现在亲密交往的无数细节中,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对于人类这种有感情的动物而言,“但有真情在”,就不难心领神会。

外交家们行事时,未必会想到这类交友之道。至于普通人,则常常不免本能地依据这类交友之道,来想象外交上应当如何行事。

外交伦理

当代外交伦理中,至少有一部分已具有法理的形式,其依据来自于国际法、联合国宪章及其他国际协定;但更多的部分源于历史地形成的国际惯例。

总体来看,外交伦理并不受某部“成文法”的约束,显得边界模糊,似乎无影无形,这是它的软的一面。

另一方面,对于外交伦理的认知,国际社会仍然有很高的一致性,没有哪个国家会轻易违背外交伦理,公然践踏国际社会的共识;这正是外交伦理的约束力量之所在,这是它的硬的一面。

外交伦理至少包括以下内容:

诚信
国家之间的承诺,无论是文字的还是口头的、公开的还是秘密的,都具有很高的约束力;公然违背外交承诺,将给外交信誉带来巨大的损失。

外交上诚信很差的国家——朝鲜大概是最典型的例子——势必陷入孤立境地。

但须注意:外交上的诚信并不意味着开诚布公、坦荡无私;没有哪个国家愿做这样的君子,轻易以核心秘密示人。即使外交谎言,也不一定是什么很丢人的事情。政府发言人应对外国的责难时,标准的回答总是:纯属捏造,绝无此事!

忠诚
对于外交伙伴的忠诚,意味着始终不渝地履行所承担的义务,直到该义务被解除为止。有意逃避义务,甚至致力于与履行义务相反的行为,都意味着对外交伙伴的背叛。

经常背叛的记录必然使外交信誉扫地。但是,外交上的忠诚并不意味着与特定伙伴永远捆绑在一起,也不意味着忠诚于“专一”的伙伴。在外交上完全可以“朝秦暮楚”,只要不违条约;“滥交”朋友更是好事,邦交国越多越好。

互助
在最宽泛的意义上,邦交国自动地具有互助的义务。但除了条约特别规定者外,承担义务的多少弹性极大,并无多大约束力。各国通常按惯例行事,也不能不考虑到关系的疏密。例如,对于受灾国,我们的捐赠可多至数千万,也可以少至区区十万。

平等
邦交国在国格、外交地位上平等,在礼仪及相互关系的种种事项上遵循对等原则,例如互相派驻同级的外交代表,对来访的对方首脑提供同等规格的礼遇等等。

互不侵犯
这意味着对邦交国的利益——包括领土、物产、财富、主权 、政体、国家尊严等等——不表现出任何直接侵犯的行为或意向。

违背此原则当然是非常严重的问题,很可能导致邦交的破裂。但是,对邦交国利益的间接触犯并不在此列,否则将不能有任何国际竞争可言。

例如,我大量进口石油,势必抬高油价,这就可能损害某个石油进口国的利益,没有人会因此而提出外交抗议。

对邦交国的批评也不能一概当作侵犯,斥为“干涉内政”;否则,国际社会就只有彻底噤声了。试想,对于波尔布特与金氏家族这样的异类,全世界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倒行逆施,残害同胞,默不作声,这个世界还有道义可言吗?仅当你采取武装干涉或秘密颠覆一类的实际行动时,才谈得上“干涉内政”。

如果像今天某些人所主张的,将“不干涉内政”原则抬到绝对的高度,即使马克思在世且当政,也只好闭眼不看世界了。

官方性
外交完全是一种官方行为,应遵守官方履职的正式礼仪及相应的文牍规范。

民间交往对于国家关系可能有间接影响,但不能代替正式的官方行为。官方对于本国的无力约束的民间行为不承担责任。例如,面对《纽约时报》的对华不友好言论,对美国政府提出外交抗议,就会让人摸不着头脑。如果某个泰国公民潜入马来西亚,即使杀人放火,马来西亚也不可能抗议泰国入侵,除非有证据表明此人受泰国官方派遣。

外交与私交

上面的表述,在外交与私交之间呈现出某种明显的对照,我们正要借助于这种对照来阐发某些理念。但得预先指出,这种对照是不完美的,仅有相对的合理性。特别要强调,两者远不是一回事。

在规模与形态上,外交与私交都不可同日而语;而且两者性质上也不相同,外交并非只是私交的放大。例如,邦交关系可能很浅,远不足以与密切的私交对应;私交的更合适的对应或许是“盟邦”一类的关系。

深度的私交不亚于兄弟;即使是最密切的邦交,所谓同志加兄弟,也不过是一种天真烂漫的幻想,切不可当真。曾被誉为“同志加兄弟”的越南,现在如何了?

作了如此充分的保留之后,现在可将外交与私交加以对照了。

至少从字面上看,外交伦理与私交伦理有一个高度类似的部分,即两者都包含诚信、忠诚、互助这样的要素。

不过,即使就这些要素而言,想必你已注意到,外交与私交也不是完全一样的,其区别可概括为:私交的要求更强,更为严格。

例如,如我们已指出的,对邦交国的诚信限于兑现受协定约束的承诺;对私交而言,这只是诚信的底线,朋友之间更少不了襟怀坦白、肝胆相照。朋友未必没有各自的利益考量,但情谊必定是一个具有强大力量的因素。

至于外交,并不少友谊的宣示,但最好仅将它当作一种姿态;外交场上的永恒砝码只能是利益!不要一看到奥巴马拍奥朗德的肩膀了,就立即断言美法友谊如何如何。对于人们今日津津乐道的“中俄友谊”,亦应作如是观。

外交伦理的官方性当然不能与私交伦理对照;而私交伦理中的“情谊”要求也不在外交的考虑之中。以上两者的区别如此明显,都不必置论。

此外,外交伦理似乎还多出两条要求:平等与互不侵犯。但并不能因此而误解为外交伦理比私交伦理要求更高。

朋友之交,岂能不要求平等与互不侵犯!但对私交来说,这种要求实在太平凡了,以致根本无需形之于笔墨。
综上所述,可以得出如下结论:

大体上,外交伦理要低于私交伦理

其所以加上限定词“大体上”,是因为如已指出的,外交与私交并不能完全对照。我们将上述结论称为“关于外交伦理的第一定律”。

如果认可“第一定律”,对于外交就不要抱过于天真的幻想,尤其不要指望邦交国对你表现出什么情谊。

无论你对普京有多么美好的期待,普京肯定还会将先进武器运去印度与越南,这是他认定的的国家利益,况且,这也不违背什么外交承诺——他不可能对中国作这种承诺。

在两国首脑互访之后,中韩两国似乎进入了某种蜜月期。但一些天真的人会很失望:韩国依然考虑参加美国的导弹防御计划;对于中国发起的亚洲货币组织表现消极……。

朴槿惠能不这样吗?你从哪里看到中韩邦交对韩国有这些约束?访问北京的奥巴马还没走远,其乐融融的酒宴上碰杯之声尚未消逝,美国军舰已在南海上游弋了。我们心中不快是自然的,但应当提出外交抗议吗?人家在公海上!这不是能用外交解决的问题。

在这件事情上,表达愤怒的最好方式是,将军舰派到加勒比海去!如果今天还做不到这一点,那就只能用邓小平所嘱咐的韬晦功夫了。

于是乎,在国际外交舞台上演出的,总是合纵连横,而不是桃园三结义。

对于这种不尽人意的现实,你只能适应,并尽可能因势利导,切不可对外交伙伴作一厢情愿的期待。拍普京的肩膀并告以“性格相同”套近乎,都不会有什么意义。

这样看来,“第一定律”的后果不免十分消极。

逻辑上非常自然的是,在私交中必须信守的一些道德戒律,例如不得以怨报德,在外交上完全不必遵守,只要这样作不违背外交义务。

这就意味着,从平常交友的准则看来属于失德的某些事情,从外交伦理看来可能并不碍事;或者说,通常对于私交上有失道义的那些责难,用在外交上未必行得通。

当我们大义凛然地谴责某个邦交国背信弃义、“亡我之心不死”、“妄图如何如何”时,重要的不是急于为加大火气添油,而是仔细审视一下,对方确切地违背了哪些外交条约、协定与承诺。

在外交角斗场上,发怒与咒骂根本无济于事。

既然外交伦理低于私交伦理,那么两者之间就有一个差距或者余量。

该差距并非各国外交家们的随意设定,而是当代国际条件与外交史的长期传统相结合的产物。这个差距愈小,外交伦理就愈接近于私交伦理,“让平常交友之道成为国际间信守的准则”的这一“马克思理想”,就愈接近成为现实,国际交往就具有愈高的文明水平。因此不妨说:

外交伦理与私交伦理的差距,是全球文明水平的一个尺度

对全人类来说,一个令人鼓舞的好消息是,种种迹象表明,上述的差距呈缩小之势;尽管缩小的速度异常缓慢,外交伦理毕竟确定无疑地日益趋向于私交伦理。这当然是人类文明进步的结果。于是,我们就有如下结论:

随着人类文明的演进,外交伦理与私交伦理的差距日益缩小且将趋于消失

这应算是“关于外交伦理的第二定律”。

如果说,“第一定律”带来的是坏消息,那么,“第二定律”则传递出好消息。

你所看重的任何一条交友原则,例如“互诉衷肠,心无隠曲”,即使还不是当下外交的现实,也可以相信,它必定是明日外交的可指望的远景;在最乐观者看来,它似乎已开始部分实现了。

即使是那些似乎十分严格的交友原则,例如“永不背叛朋友”,依据“第二定律”,也可以指望它最终将成为外交中的常态。也许这一天还十分遥远,但相信有这样一种远景可以期待,相信“马克思理想”终将成为现实,对于人类该是多大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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