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产之惑

in #cn6 years ago

在一个富翁遍地的时代,谈到私产时仍然不免有些张皇失据,对于私产的多年鞑伐影响力之大,就无需多说了。即使在今天,私产的善恶与利弊,仍然是一个几乎困扰着所有人的问题。一些人认为它是万恶之源,另一些人则认为它是世间第一美事;更多的人则莫衷一是。无论你腰缠万贯还是不名一文,终归绕不开私产二字。

私产之恶

此刻,很可能你正端坐在自己那有产权的美宅中,这意味着你已是私产主了。除非出租,这种私产不能给你带来利润,它不在我们的讨论之列。我们感兴趣的是,能产生利润的经营性私产,更直白地说就是资本家的私产。

私产之恶,尽人皆知,也并非全是教科书灌输的偏见,你亲眼所见的证据,就不可胜数。也不必记起你爷爷说过某个黑心资本家如何如何,只要看看今天你身边的事物就够了。

或许,你正在为买了一件伪劣商品而怒火中烧,尽情咒骂那个欺骗了你的黑心店主。今天,零售业几乎是私人经济的一统天下;私产表现如何,这正好提供了一个最便捷的观察窗口。

没有人在意,诚实经营的店主究竟占多大比例——未必有人准确知道这个数字。你记得的只是,在商场上已经吃亏无数,上当无数。

遇到这类习以为常的事情,年轻人或许不大在乎,只是往心里积累一点经验;上了年岁的人就逢到发泄牢骚的机会了:过去哪会是这样,到处一个价格,明码标价,老少无欺——他说的是毛时代,尽管那时商店货架上多半空空如也,没有票证几乎买不到任何东西,对有办法开后门的人羡慕至极。

确实,今天的商业道德不佳。即使像阿里巴巴这样的商界巨无霸,也是投诉无数,纠纷不断,“全球第一零售商”的招牌,并不能抵挡消费者不满的汹涌暗流。

那些资格更老的商业帝国,如沃尔玛、麦当劳等,诚实记录似乎不坏,但也难免瑕疵。注意商业报道的人,偶尔也可以在媒体上找到涉及这类公司的丑闻。例如,揭露麦当劳劣质食品的新闻,就不只一次。

至于国内规模较小的零售商,其信誉就更不堪问了,缺斤少两、以次充好、欺蒙拐骗,那是家常便饭。出入商场而想要心情良好,就只有修炼耐心了。

劣质商品并非源出商家,自然要追责到生产劣质产品的厂商。今天,日用消费品的生产实际上已私营化了,产品质量问题直接找政府是没用的。

最不出门的家庭主妇,都知道温州、义乌、晋江、中山这些地方,那里的私家厂商不仅几乎供应了全中国的小商品,实际上供应了全世界!谁没穿过温州的鞋子?价格没问题,但论质量就要做好随时更换的准备了。

毛时代的食品匮乏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但今天还保留着那种印象的人已经不多了。人们的注意力早已集中到劣质食品,消费者的最大愤怒可能都在这上面。

无论过去与今天,生产食品养活亿万人的,都是农民,何以独独今天的食品问题多多呢?区别在于,今天的经营模式完全不一样了:今天农民直接为市场而生产;或者说,他正像资本家那样经营,其目的就是利润最大化。他当然要将更多的农药洒在菜叶上,给猪喂更多的瘦肉精,在食品中加入更多的化学品,在牛奶中放更多的三聚氰胺……,除非某个强势的监督机构管住了他。

在利润面前,道德、良心的作用是十分微弱的。

有了这一切,人们的愤怒就逐渐集中到一点:这不是私产惹的祸吗?如果说,消费者大众不过是一点模糊的意识,那么,左派理论家就旗帜鲜明:私有化是万恶之源!其实,当今中国还谈不上完全私有化,那不过是左派们危言耸听罢了。

关键是,私产是不是罪恶之源?

追求利润的私产不免干下许多损人利己的勾当,是不必也不能否认的事实,那是人的本性使然,原不足为怪,而且中外无别。西方思想家谴责私有制的论著多不胜数,西方文学作品中对私有制罪恶的描写也是淋漓尽致,这些,是中国知识界早已熟知的。

不过,视野更广的人士也知道,关于资本家的种种恶劣记录,在西方早已是陈年旧事;工业化早期的许多弊病,今天在西方几乎绝迹了。

同样是资本家,诚实经营在西方已经成为常态;即使在新加坡、香港、台湾等地的华人圈子中,情况也大体如此。其所以发生如此奇迹般的变化,当然不是资本家的人性突然向善,那不过是密如蛛网的社会监督管治的结果,而这种监督乃是逐渐完善的法治社会所提供的。于是,结论只能是:

被法治管制的私产能够文明地经营;而失去监督的私产很可能成为罪恶的渊薮

因此,私产可能为恶,亦可能为善,端赖法治环境之良痞。无视社会环境而一味谴责“私产之恶”,并无意义。

公产如何?

要彰显“私产之恶”,势必要确证“公产之利”。

在标准的意识形态语言下,“公产”就是“前三十年”中的全民所有制与集体所有制产业。今天的左派文人,依然在津津乐道,公产的优越性如何突出,成就如何辉煌。保持记忆——或者不强行抹去记忆——的国人当然知道,这不是事实。

恰恰相反,在前三十年中,公产的表现差得不能再差了。公产留下的成功记录少,失败的记录多,而且都是不堪忍睹的惨败。像大跃进、大饥荒这样一些标志性的大事,说到它们唯有勾起人们不堪回首的痛苦记忆,不说也罢,反正这些事实在全世界都是尽人皆知的。

不过,如果就用这样一句话打发过去,那么当代人还是无法理解,公产的表现何以差到这种程度?在理论上,或者在人们的期许与想象中,公产似乎还是有优势的。因此,不能不提到某些事实,用以说明公产的失败有某种必然性。

在毛时代,公产的典型载体就是人民公社了,恰好人民公社败得最惨。中国农民在几乎原子化的个体农业经济中生活了几千年,从不知道任何组织化的经济共同体,更无集体生活的观念与习惯。

无论是合作社还是人民公社,都是行政力量从外面强加给农民的。当然,中国农民也是全世界最好的顺民,从来都是逆来顺受,即使并不喜欢人民公社,也不会有任何抵制行为,但积极性就没有了。这种状态,一开始就注定了人民公社的失败。

在中国的特有条件下,农业“公产”的失败有值得区分的两层理由。其一是一般性的:大规模的集体农业不符合农业经济的固有特点,在当今世界的任何地方都是行不通的。在包括前苏联在内的东方阵营,集体农业遭到惨痛失败自不待言。即使在市场经济环境下,大型农业企业也表现不佳;以色列的一些农业公社颇为成功,或许是唯一的例外。

第二个理由是特殊性的:毛用一些异想天开的浪漫思想主导农业,更使本来缺乏生命力的公社制度雪上加霜,直至酿成大饥荒惨剧。大跃进时期经常出现在《人民日报》头版头条的“亩产**万斤”新闻,只是毛的浪漫主义农业畅想曲的部分事例。

这种胡作非为,即使在前苏联、东欧,也是骇人听闻的。将农业秩序破坏到这种地步,要想不饿死人也难了。

前三十年中,较之于糟糕透顶的农业,工业的情况也不更好些。只是因为,当时的工业规模很小,涉及的人口远不如农业多,况且工业毕竟不管吃饭,它的灾难影响也就小些。

这一事实很可能造成一种错觉:似乎国有化程度更高的工业运行得好些。恰恰相反,那时的工业管理更乱,效率更低,浪费资源更多,改造更困难。后三十年中,真正有前景的企业几乎都是新建或引入的,而留下来的那些老式企业几乎全部垮掉,留下了凄厉惨淡的“铁锈地带”。

与农业一样,公有制工业的失败也有两层理由。一般性的理由是,国有企业没有效率,是举世公认的,就是在工业发达社会中,经营得好的国有企业也是凤毛麟角;否则,欧洲就不会在经历了短暂的国有化浪潮之后,重新启动私有化。撒切尔夫人,正是因其演绎了最激动人心的私有化故事,而赢得了全球声誉。

特殊性的理由是,毛主导工业的狂想,更加浪漫,更不切实际,后果也更令人啼笑皆非。在许多荒唐事例中,举一个就足以说明问题:毛执意要发动群众建小高炉炼钢,在高潮中,炼铁炉建到了乡村、学校,甚至建到了宋庆龄家中!这一壮举的后果是,几乎砍光了全国的森林,收获的只是一些毫无用处的铁渣。

因此,在迄今的社会条件下,“公产之利”不过是一种无端想象。

私产之利

对于私产,我们已经说了一大堆坏处;同时也指出:在法治环境下,私产之恶可以得到遏制。不过根本的问题是:私产有益处吗?

这不是一个理论问题,而是一个事实问题。关键在于,能否举出确凿无疑的实证,用以说明私产确乎有益。喜欢事事请教老祖宗的人,不妨看看以下这段文字:

资产阶级在历史上曾经起过非常革命的作用。由于一切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由于交通的极其便利,将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的商品的低廉价格,是它用来摧毁一切万里长城、征服野蛮人最顽固的仇外心理的重炮。……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所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仿佛用法术从地下呼唤出来的大量人口,——过去哪一个世纪料想到在社会劳动里蕴藏有这样的生产力呢?(《共产党宣言》)

简言之,资本家创造了经济奇迹,这当然也就是私产的成就。只是,马克思所说的是1848年之前的情况。马克思断言,资本家的事业那时已经到了一个拐点,这意味着在1848年之后将走下坡路。

然而,大大出乎马克思意料的是,后来的近170年中,资产阶级创造了更加不可想象的奇迹,以致再没有人敢轻言:资本主义的丧钟已经敲响了。相反,倒是有一个叫福山的人出来向全世界宣布“历史的终结”,言下之意是,不再有什么开启历史新纪元的事情了,目前的资本主义制度将永世长存!

这种狂言自然令全世界的社会主义者愤慨万分。但在苏东轰然倒塌之际,社会主义者也没了挺身而出进行反驳的底气。

即便如此,也只是说明,在世界其他地方私产颇具活力;在中国情况如何,似乎另当别论。人们沿袭多年的信仰仍然是:社会主义优于资本主义。况且,后三十年中中国创造的经济奇迹,在世界经济衰退中,让中国一家独秀,不恰好是社会主义优越性的明证吗?

对此许多人深信不疑,但事实并非如此。中国经济崛起是真的,但它除了说明资本主义能创造奇迹之外,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想必你以为我用错词了。不!一点没错,我要说的正是:
资本主义在中国创造了奇迹。

让我们的外汇高居榜首、让我们的GDP高居老二的,其主要力量难道不是将“Made in China”推向世界每个角落的民营企业以及生产外国品牌的合资企业?除此之外,我们能拥有多少自己的品牌、独立开发的技术、完全自己制造的生产线?

让贡献无数外汇的代工厂能够运转、让无数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让全国高速公路网与高速铁路网在短期内奇迹般地成形,其主要人力资源,难道不是那些为微薄工资而离乡背井的农民工?而如果没有邓小平果断地解散人民公社、恢复农业个体经营、真正解放农民,哪来这样一支劳动大军?

从毛时代的传统看来,以上每件事情都是绝难想象的离经叛道。让这一切终成现实,除了1970年代末的关键性政策转轨之外,难道不是因为国际资本主义的大环境提供了历史机遇、信息、技术、知识与参照物?难道不是WTO结出的硕果?

如果认可这一切,还能说,中国的经济成就不是资本主义生命力的证明,而竟是社会主义优越性的表现吗?如果是后者,今天的经济奇迹应当早出现在大跃进年代了。

经济现实只能说明一件事:私产不仅不是万恶之源,实际上是经济的动力之源!

那么,私产何以具有长久而旺盛的生命力呢?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全世界肯定有无数的思想家在寻求答案。从下面简单的几句话或许能略窥一点玄机。

现代经济生活中,任何经济活动都可归结于企业家行为,无论企业家是自然人、法人还是政府代理人。一个基于人类共同经验的基本事实是,经济效益首先来自企业家的经营动力;而仅当企业家的权利与责任明确且一致时,企业家的主动性与首创精神,才可能得到充分发挥。而权责一致有赖于产权明晰;后者唯有在私产条件下才得以真正实现。这就毫不足怪,私产仍然是现代经济活动最合理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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