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坏的

in #cn6 years ago

“你想要什么样的?”
“那还用说,当然是最好的!”
“不!没有最好的,只有最不坏的。”
你能满意于最不坏的吗?不过,首先得弄清楚,什么是最不坏的。

概念

受开放之惠,最普通的中国人,也熟悉了一些新词汇,例如最大化、最小化等等。

沾点产业边的人,开口闭口就是“利润最大化”、“成本最小化”。只要牵涉利益,谁不竭力追求最好或者最优?追求极致嘛。

但是,最优未必总是可能的。不妨看看如下例子。

今摆出3(注意不是3!)物品:A. 一个苹果;B. 一块肥皂;C. 一个苹果加一块肥皂。

与市场上交换商品不同,此处假定苹果与肥皂是不可比较的,即不能说其中哪个比另一个好,不管其市场价值如何。这样,就不能在物品A与B中选出一个最好的。但是,三份物品却有一个最好的,它就是C。

至此,问题没有显示出任何复杂性。

现在再加上一份物品:D. 两个苹果。情况就有点复杂了。D当然比A好,但与B、C都不可比较。这样一来,从A—D四份物品中就选不出一份最好的来。

不过,与A、B比较,C、D似乎要好一些。

首先,C好过A与B,D好过A,因此C与D都不是最差的。其次,比C或D更好的也没有了。尽管C与D都不是最好的,但似乎接近于最好,只要将就点,也可考虑作为选择对象。

为了表达方便,不妨将如上的“准最优”取一个专名:最不坏的

依据以上界定,所谓最不坏的,就是没有比它更好的,但可能有与它不能比较的

“最不坏”很类似于所谓“帕累托最优”,帕累托(1848—1923)是著名的意大利经济学家。

注意,“最好”也包含了“不能比它更好”的意思,在这一点上,“最好”与“最不坏”并不冲突。

两者的区别在于:“最不坏的”可能与某个对象不能比较,而“最好”则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最好”与“最不坏”的这一本质区别又引出两者的一个重要区别:“最好的”只可能有一个;而“最不坏的”则可能有多个,它们互相不可比较,就如通常说的“各有所长”。在前述例子中,C与D就都是最不坏的。

“最好”与“最不坏”都涉及事物的比较,但后者承认有不可比较的事物存在。这是科学思想史上的一个巨大进步,其本质优势在于,意识到世界在质上的多样性,不同质的东西是不可以简单地比较优劣的。

你如何去比较苹果与咖啡、谦虚与聪明、民主与富裕?另一方面,“最不坏”概念也并非完全脱离比较:在那些可与之比较的事物中,它是最好的。

这就表明,相对于“最好”来说,“最不坏”是一个更合理的概念,它既具有合理的内涵,又可用于更宽广的领域。

你大概已经不耐烦这种抽象的分析,那么现在就进入实际事例的考察吧。

科举制

从隋文帝时代算起,中国至少已实行了1300年的科举制度。这是一份很特殊的遗产,在世界历史上绝无仅有,总该给它一个公正的评价。

首先看一下科举制有哪些优势。

科举制最大的优点是公平:它为各种出身、各种背景的读书人提供了平等的上升通道,尤其使贫寒子弟获得进入官场的机会,甚至出现“自茅舍直达宫廷”的景象,这种奇迹,在号称平等的今天,你也是看不到的。

为防止特权挤压贫寒子弟,古代不乏认真的制度设计。例如宋朝规定宗室不得参加科考;康熙规定大臣子弟“另编字号,不致妨孤寒之路”。

其次,总的来说,科举制具有择优的功能。

科场竞争无比激烈,选拔程序大体公平严格,那些过五关斩六将的胜出者,在才智与德性上,一般不会是平庸之辈。

此外,经过长期提炼演进,科举制变得非常成熟稳定,其施行细节已经充分程序化,不大受政局变动的影响。

因此,科举制在民间有高度的信誉,这就可能对民间文化、教育活动提供稳定的导向。

那么,在王朝时代,是否有另一种选才制度,在上述所有方面都优于(或至少不次于)科举制呢?

看不出存在这样的制度。

因此可以说,没有一种选才制度比科举制更好。

另一方面,确实存在这样的选才制度,它与科举制相比互有优缺,例如汉代的“举孝廉”制就是。“举孝廉”当然在许多方面不及科举制,但不能不说在突出“德行评价”这一点上,它优于科举制。

综合以上两方面正好说明:科举制就是王朝时代的一种最不坏的选才制度。

你能满意于一种最不坏的选才制度吗?你会因为没有设计一种最好的选才制度而遗憾吗?问题是,哪来这种最好的制度呢?

历史并不能随意假设,没法设想不存在或不可能存在的东西。“最不坏”这个字眼当然让人不舒服。如果你一定要说科举制就是古代最好的选才制度,作为一种欠严格的表述,亦未尝不可;只是记住,这仅仅是用词上的松动,在完全严格的意义上,科举制只是“最不坏”,而不是“最好”。

高考制度

现行高考制度也够被人诟病的了,只差没有说是万恶之源!这件事情最典型地表现出国人思维方法上的欠缺。实际上,高考制度远没有那么坏。

现行高考制度有很突出的优点。最大的优点是公平,这可以说是继承了科举制的优点,在分数面前人人平等。

正是这种公平性,为那些来自穷乡僻壤的贫寒子弟提供了进大学的机会,“朝为放牛郎,暮登大学堂”这种事例,并不少见。

至于低分数的北京人进好学校的丑招,确实使高考制度的公平性大打折扣,但那出在招生环节,而不在高考环节。而且,只要权力愿意改过来,大笔一划就够了。谁都知道,那是一个政治问题,完全不是什么考试问题。

其次,现行高考制度是高度单纯的,其操作之简便非任何其他办法可比。此外,考试科目与命题都有一定灵活性,对其进行适当调节,就可使高考成为中学教育的有效导向。

那些激烈批评现行高考制度的人,是否准备了一个更好的替代制度呢?文革中选拔工农兵学员的制度就不必说了。就是今年出台的那种新制度会更好些吗?

一些人无视当下的社会风气,热衷于招生时利用中学成绩,我不知道袁先生设计了什么高明的办法,能够保证中学成绩与评语公平客观。对如此复杂的事情抱有信心,简直是如同儿戏!

天下学子最关心的就是公平,倘若失去了公平,夫复何言!几乎可以断定,新制度不可能优于原制度。

如果是这样,岂不是说,现行高考制度正是一种最不坏的制度?

构建一个最不坏的制度谈何容易,而将其推倒,只需一个晚上,其贻害则可能弥之久远,能不三思而行吗?

近年来,教育部每年都有关于高考的新办法出台,可以说,新思想、新理念、新道道层出不穷。可惜,就是没有看到一个有望超越现行高考制度的、有现实可行性的新方案。

令人纳闷的是,谁都知道教育部并非什么教育专家荟萃之所,他们怎么能够如此自信?过分的自信可比不自信还要糟啊。

行政主导从来都是威力无穷,想要什么就能折腾出什么,只是不容易折腾出好东西来。与其承受一个更坏的制度之害,倒不如保留现在这个最不坏的老制度。

“最不坏”!不过三个字,看来对人还是很有吸引力啊。

民主制

对于现代民主制度,丘吉尔的评价就是:一种最不坏的制度。

可见丘吉尔并未失去理性,没有为了在冷战中战胜苏联阵营,就不顾一切地推销西方民主制度,干脆将它说成是最好的制度。

在这一点上,列宁的风格就坦荡得多,他干脆说,苏联的民主要比西方民主高出“千百万倍”!这使得苏联人听起来有多痛快!即使将列宁的话打一万倍的折扣,也还有“千百倍”。这真叫说话的艺术。

不过,无论说话艺术如何,也得看看西方民主到底怎样。

丘吉尔敢将民主制度说成是最不坏的制度,还是有一点底气的。

民主制度最大的优点是,即使它未必能选出最优秀的领袖,但至少可选出最不坏的领袖,而不会将最危险的人扶上台去;就算某个“坏蛋”上了台,民主制度也一定能运用其自身机制将其拉下来。

但立即会有人反驳:民主的魏玛共和国还不是将希特勒选上了!

这个说法已经流行好几十年了,确使不少人深感疑惑。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

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还在希特勒上台之前,德国的民主制度就已名存实亡了;否则,如何解释纳粹冲锋队——它不过是希特勒的私家武装——能够那样打遍德国而不受任何制裁?选出希特勒的选民,不正是在冲锋队的棍棒威胁下走向投票站的吗?

此外,民主制度的其他一些优点也是货真价实的。

民主制度为官员所设定的监督,即使不算密不透风,也绝对不是贪腐之徒可以肆意触犯的,只要看看那些因涉嫌贪渎而遭起诉甚至服刑的国家首脑——例如卢泰愚、希拉克、贝卢斯科尼等等——就够了。

可以肯定,欧美国家官场中的贪腐,与大多数专制国家相比,实属微不足道。似成问题的是,那里贪腐案发的消息依然不时传来,致使我们这里的某些媒体人颇感自慰:“你看,人家并不比我们干净!”殊不知,这些事例恰好证明,那里的监督之网很难放过任何违法之徒。

民主制度为国家带来的长治久安,更是与专制国家的动乱频发形成鲜明对比。

英国自1688年光荣革命以来,从未发生过政变之类的危机;美国自立国以来,除去短暂的南北战争之外,从未有过任何动乱;自二战结束以来,大多数欧洲国家政治稳定、社会安宁、气氛祥和,是世界各地移民的首选之地。

那些政变频发的专制国家就不说了,只要看看我们维持稳定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就知道因民主缺失而为使社会稳定所付出的成本有多大了。而民主制的成本恰恰是最低的。

民主制度促进精神文化生活健康发展的功能,也十分明显。

今天,欧美在经济方面的优势或许并不格外突出,但其精神文化优势却日益显现。即使那些在经济、军事领域气壮如牛的威权主义大国,也没有在教育、科技、艺术等领域迅速赶上欧美的底气;否则,就不会有那样多的权贵争先恐后地将子女送往西方了。

那么,是否存在明显优于民主制度的其他制度呢?

今天,能够与民主制度较量的,大概只剩下政教合一的伊斯兰神权政治制度与威权主义制度了。

在已提到的民主制的诸项优势方面,另外两种制度足以构成挑战吗?目前看不出有这种迹象。如果这是事实,那么岂不能说,民主制确是一种最不坏的制度吗?

且不说民主制是否为最好的制度,仅仅因为它是一种最不坏的制度,大概也不能说,民主制是一种有如洪水猛兽般的危险之物,应归入“绝不能搞的那一套”了。

最好与最不坏

人类在许多领域都面临选择,例如选择政治制度、经济制度、教育制度、高考制度、货币制度、医疗制度,等等。

是选择最好的还是最不坏的,或许会是一个长久困惑人们的问题。

任何非最好的选择,都会留下深深的遗憾,也会引致理想主义者的无止境的批评,就像高考制度、民主制度等不断遭到批评一样。

希望选择“最好”,将是永远摆脱不了的诱惑,这关联着人类本能的无止境的欲望。但在这件事上,人类注定是可悲的。

世界从来就不完美,更不可能有什么绝对完美的东西馈赠给人类。对于完美的追求,几乎注定得不到满足,看来是人类难逃的劫数。

除了某种极端特殊情况之外,“最好的”将永远是一种可望不可及的幻影。在对这个幻影的无止境追逐中,人们要么耗尽大部分精力,要么陷入某个诱人的乌托邦泥潭而不能自拔。

因此,结论看来只能是:在大多数情况下,对于“最好”的追求是非理性的,是一种可悲的幼稚。

那么“最不坏”呢?

“最不坏的”东西往往已在现实中暴露出种种缺陷,可能口碑欠佳。

将一种明显地有欠缺的东西作为追求目标,或者作为坚守对象,对于任何决策者的智慧与意志力,都是一严重的考验。

首先,你所认定的目标果然是“最不坏的”吗?

其次,对于你所认定的最不坏的目标,如果公众不能接受,而且几乎众口一词,又当如何呢?你将一往无前还是相机行事、进退有度?这些都没有标准的答案,是一个只有现实才能回答的问题。

但至少有一点是能够肯定的:你在放弃对“最好”的徒劳追求之后,应当随时准备追求“最不坏”的目标。

在经过若干“试错”之后,必有愈来愈多的人趋于理性,他们将对某个“最不坏”的选择感到满意。对于一个成熟的社会来说,这将是人们期待的应有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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