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的界限

in #cn6 years ago

在理论上,大概没有人会认为,个人可如同神一样心想事成,无所不能。但在现实中,人们却往往不经意地要求某些特殊人物拥有无所不能的神力。

如果某个处于特殊地位的人,没有如人们所期望的做成某件事,就毫不犹豫地兴师问罪,根本不考虑,那件事情的难度是否已超出任何个人的能力。在这一点上,我们看到的是失败的英雄或者枭雄;他们的故事固然凄婉,却不失启示与教益。

撬动地球

人们津津乐道的一个久远传说声称,伽利略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动地球!

幸而没有人能给伽利略那个他所需的支点,致使人们看不到伽利略被戳穿牛皮之后的窘相。

但类似于撬动地球之事,却长久地停留在人们的幻想中。

其中之一就是,人们仿佛觉得,仅凭一己之力,就可以拨转乾坤、驾驭国家、操控庞大的社会系统……,就如同伽利略在幻想中轻轻地撬动地球一样。

数十年中一直在阿富汗与巴基斯坦的荒山野岭中辗转逃命、那标志性的大胡子形象在全世界妇幼皆知的恐怖大亨本拉登,就被许多人想象或期盼为,那种有能力调动全球穆斯林圣战者,将全世界闹个天翻地覆的人物。

这种想象,确实一度显得有点真实,因为本拉登确曾掌控过一支由铁杆追随者组成的队伍,而且成功策划了一系列恐怖事件,其中就包括震惊世界的911事件。

但本拉登真正能操控的,只不过数十人而已,能间接控制的恐怖分子也不会太多。

少数人固然也可以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但要调动千千万万穆斯林极端分子,使整个文明世界处处点火、国国冒烟,本拉登本事再大,也无能为力了,且不说他整天在山洞间逃命,亟亟如丧家之犬,岂能指挥千军万马?

实际上,911之后,本拉登的人就少有作为。世界各地固然零星恐怖事件不断,但那不过是极端分子的自发行为。如果本拉登尽收在自己名下,那他就未免太贪功了。

本拉登之所以不能操控全世界的穆斯林圣战者,并非圣战者不认同本拉登的圣战理念,而是本拉登缺少组织资源:要有效调动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圣战者,没有一个集中化的组织系统,根本不足以成事。

但本拉登及其他任何类似的人,都无法真正建立一个这样的系统。应当说,这实在是文明世界之幸!

任何试图翻江倒海,却又无组织资源可用的枭雄,都会有类似于本拉登的命运。

格瓦拉是另一个典型例子。

20世纪如果有一个真正理想主义的世界革命者,那么就非格瓦拉莫属;蛰居宫廷、成天做着世界革命领袖梦的人能算什么!格瓦拉的坚韧不拔、一往无前,一如本拉登,但在意识形态上却恰好在对立的一极,即极左一端。

如果格瓦拉满足于作卡斯特罗的同僚,则在古巴境内不乏组织资源可用,但这就无助于他的目标了;那样,他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国官僚,而且还很可能被中途清洗出局。

格瓦拉毕竟是志存高远的人物,宁愿放弃哈瓦拉官府中的舒适生活,去了非洲与拉美的丛林。但在那种地方根本没有他可驾驭的组织系统,无论他理想多高、气魄多大、谋略多深,也会英雄无用武之地,终不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剧。

以卵击石

在力量悬殊的决战中,由于智慧人物的高超策划而争得的险胜,历来让人着迷。

像赤壁之战、淝水之战等等,不仅已成为兵家的经典战例,即使在民间社会中,也是许多人耳熟能详的故事。这一类的事例很容易使人陷入幻想,似乎杰出个人总可以使弱方反败为胜,制造出以卵击石的奇迹。

诸葛亮似乎是最有资格创造奇迹的人,近两千年来他一直是中国智慧的化身。但是,他终究未能创造奇迹,“六出祁山”讨伐魏国都无功而返。

在他生前,蜀国就几乎败局已定;他殁后没多少年,刘后主就到北方宫廷中“乐不思蜀”去了。

是诸葛亮的文韬武略终非一流吗?但在曹操、司马懿之后,曹魏营中似乎也没有才华盖世、足以与诸葛亮匹敌的领袖人物。况且,诸葛亮经略荆楚、扫荡蜀中、平定南蛮的赫赫武功,岂不足以证明他的不世之才!

问题在于,即使十个诸葛亮,也不足以改变当时的实力对比格局:蜀国不过是一个蕞尔小国,僻处荒蛮之地,根本不是居于中华文明腹地的北方大国的对手。

无论是财力、兵源还是人才与文化传承,蜀魏两国都完全没有可比性。蜀国(后期)仅据益州之地,而魏国地跨10州之广;蜀国的兵力不过魏国的1/4,人口则不及魏国的1/4。

靠读《三国演义》而略知历史的人,不免误以为,蜀国尚有“五虎大将”之后可恃,总不致那样不堪一击。殊不知,根本没有尚武传统的蜀兵,绝对抵挡不了能征惯战的北方骑手。

说书人都知道“蜀中无大将”,蜀国缺少军事干才,是人所共知的定论,诸葛亮纵有三头六臂,岂能独力改变这种局面?

纵观数千年历史,竟没有一例说明,起于巴蜀的军事力量能够“跨有荆益”(《隆中对》中语)、进取中原;“天府之国”并非造王之地。这一事实,也足以让壮志难酬的诸葛亮情有可原了。

但是,同一个诸葛亮,当年不是联合孙吴在赤壁大败曹操吗?且不说拥有江东六郡的孙权实力远胜刘备,赤壁之战不过是一次战役而已,岂能与魏蜀相争的战略决战相比?

即使怀有经天纬地之才,在战略强敌面前,也不免徒叹奈何——这岂是诸葛亮一个人的悲剧,类似的事例古今中外都不少见。

一个众所周知的近代例子,就是在美国南北战争中,最终成为降将的南军总司令李将军。

没有任何美国人低估这个败军之将的军事才能与道德操守,他至今都是美国最受尊敬的统帅之一;李将军也不是败于能力欠缺或者决策失误,他实在是败于北方强敌的无可抵挡!

美国内战已是一次高强度的热兵器战争,只会种棉花的南方,岂是拥有巨大领土、人力与工业优势的北方的对手?南军之败一开始就注定了。

但战争并没有结束于1861年,居然还持续了4年之久,也足以证明李将军的军事才能非比寻常了。

点石成金

现代科技纵然高度发达,但也并未将“点石成金”的古代梦想变为现实。

不错,现代科学确实证明了,不同物质之间,并无不可逾越的界线;即使不同元素之间的界线,也并非绝对不可以突破。

至于更复杂的社会实体、社会体系与社会模式的转型,当然是更困难的事情,未必可以同日而语。不过,物质转化的成功事例,毕竟增加了人们的信心,似乎在社会领域,也能实现某种点石成金的奇迹。

可惜,成功的事例难得一见。社会体系的转型是极为艰巨的工程,既有待许多条件的酝酿成熟,也需要时间的砥砺磨练。在火候未到之时,即使英雄豪杰也只好徒叹奈何。

被称为“最成功的失败者”的戈尔巴乔夫,归根结底还是个失败者。他焉能不败!他的抱负也未免太大了:他要在自己的任上,将专制的、军国主义的苏俄帝国,转型为民主的、市场化的现代国家;而在他上任之初,为完成这一转型所需的条件还全无踪影。

且不说戈尔巴乔夫所指望的那种全面转型,单说市场化转型的可能性。

中国理论家坚持认为,戈尔巴乔夫的失败主要在于,他不学习中国让经济改革先行,而是贸然进行政治改革,以致断送了苏联。

实际上,不同于中国,苏联的市场化转型是最困难的——至少未必比政治开放容易——戈尔巴乔夫根本不可能完成这项“点石成金”的任务。问题在于,苏联早已高度工业化;在其产业中,能源与军工处于绝对优先地位,而这两个部门恰恰是最难市场化的。

偌大的苏联,竟是消费品产业的一片荒漠。

从来缺乏商业传统、且被统制经济惯养了70年的苏联人,哪有创业热情!

在中国首先从消费品行业起步的市场化浪潮,即使戈尔巴乔夫与叶利钦、普京一起合作,也不可能在俄罗斯复制!

一个令全世界垂涎欲滴的资源大国,甚至不能为自己的人民提供牙膏肥皂,你还能指望这个民族,在短期内更新它的生活方式与经济行为模式?

苏联帝国市场化转型的失败,实际上完全在意料之中;这是整个俄罗斯民族的失败,而并非戈尔巴乔夫一个人的失败。

戈尔巴乔夫的责任不过在于,他对于苏联命运的改变,缺乏深思熟虑的思考与长远可靠的战略安排;他对于自己的国家与民族,太缺乏深刻的认知了,以致完全沉浸在“点石成金”的梦幻中。

戈尔巴乔夫这类改革者可称之为梦幻改革家,他们热衷于在一个近于衰朽的古老躯体上,嫁接某种新制度,却没有意识到,那个古老躯体倘不加以适当改造,是不可能使嫁接的新枝成活发芽的。

旧体制面临更新的压力,常常催生着梦幻改革家的出现。因此,戈尔巴乔夫式的失败改革者,历史上已经而且还将屡见不鲜。

康有为、梁启超就是这样的梦幻改革家。

康梁要在清帝国的腐朽躯体上,嫁接现代立宪君主制,其立意当然是要跟上世界潮流,但成功的希望实在太渺茫了。且不说清帝国的躯体过于腐朽,帝国的基因与现代宪政制度也太不相容了。在嫁接新制度之前,至少应对帝国的老基因进行适当改造,而这就需要时间与耐心,康梁及其同党却根本没有这样的认识与心理准备。

为康梁辩护的人会立即举日本为例进行反驳:日本这个古老帝国,经过明治维新之后,还不是成功地建立起君主立宪制度!日本能,为什么中国就不能?

问题恰恰是:日本能,但中国就是不能!

日本与中国没有可比性,日本是一个小国而且是一个岛国,既没有大国特有的那种固执自负,也没有一个大陆国家固有的那种排外传统;日本的立国史,就是一部不断学习外来文化的历史,它正是凭此顺利地走上了现代化道路。

你如何去与日本比?明治与伊藤博文在日本能做到的事情,光绪与康梁却不能在中国做到,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期盼着政治改革的中国,将迎来的是梦幻改革家还是现实的改革家,无疑是当下中国人密切关注的问题。较之于康梁时代的中国人,我们会更幸运些吗?

英雄不敌时势

潜在的英雄或者枭雄,所希望成就的伟业,可开出一个很长的单子:开疆辟土、剿灭强敌、一统天下、振兴国家、革新旧制、搅动宇内……。

此处对“伟业”未加道义评判,这意味着既包括大善(如戴高乐之抗法西斯),也包括大恶(如本拉登之荼毒天下)。秉持中性的立场比较妥帖。

有些事业很难贴上善恶的标签,例如,你能说洪秀全欲成之事业是善还是恶?任何伟业的成功,都有赖于时势的推动与领袖人物的运筹谋划,且前者是更主要、更基本的。

一旦时势已成气候,那些惊天动地的伟业,常常就只差一把火了。

当然,这绝不是一把平常的火,非大智大勇的人所不能为。

但个人能力的施展空间,也就被限制在这一把火的范围之内了;超过这个范围,无论多么杰出的个人,也将无能为力。个人永远被限制在由时势所决定的范围内,此所谓英雄不敌时势也。

这是规律吗?似乎无数的事例支持这一结论。

三国时代魏蜀的强弱之势,绝对不利于蜀国,即使诸葛亮能力冠绝天下又能如何?

美国内战甚至在未开打时,时势的天平就已倾向北方,李将军即使是全美第一号军人,岂能改变这一局面!

在戈尔巴乔夫时代,苏联的国运或许已经不济,但它那国家垄断的经济制度,却仍然固若金汤,其生命力远远超出苏维埃国家体制之外,岂是戈尔巴乔夫搬动得了的?

普京十分伤感于苏联的覆亡,但苏联的经济制度(以及相当一部分政治制度),却被俄罗斯非常完整地保留下来了,应足以使普京欣慰。

在所有类似的情况下,人们如何去对抗时势?再大的英雄也只有徒叹“天不助我”了。天是什么?时势而已。

但人们未必容易认同上述看法。

通常的疑问是:在局面尚未明朗之际,谁又能判定时势的天平倾向哪一边呢?

英雄不敌时势之说,难道不是专为失败者制作的事后说辞?

确实,对时势的判断常常不无争议,问题的复杂性就在这里。

实际上,重要的并不是去认可多少事后结论;真正重要的是,在任何时候,都应将思考的重点放在对时势的分析与判断上,而不应仅仅寄希望于特定的明星人物。

例如,你不能将中国吏治的廓清,寄希望于某个英明的铁腕人物;不能将中日重修旧好,寄希望于某个明智通达的日本首相;不能将中俄长期保持准同盟关系,寄希望于某个特别友好而又强势的俄罗斯总统……。人们期盼中的那些大事,都有极强大的现实背景在,并非几个特殊人物所能左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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