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月旦评

从你很小，很小的时候。

小到拿不稳勺子，吃饭总是撒一地，喂一口中药仿佛打仗的时候，她就在那里了。给你递勺子，擦干桌上的一片狼藉，拿一颗话梅糖，让你喝药后含在嘴里。她老是知道你每一件你不想她知道的事。六岁偷尝啤酒一整天晕头转向，八岁学隔壁的孩子爬树摔下来，十岁考了五十九分的数学不敢让她签字藏在书包夹层的第三格，十二岁喜欢穿格子裙的同班女生，一见她耳朵红得通透。可你长大了，在房间上贴上闲人免进的条子，因为她错扔一本杂志一整天不跟她说话，在母亲节和她大吵一架当作送她的礼物。你不想听她重复小时候的所有事。你是追风的少年，眼前和未来只想让好友和昨天认识的女孩参与。至于那个衰老的，不能再为你遮风挡雨的人，就守在她该守的灶台油烟边，负责为你端汤送饭就可以了。你忘记了，在成为母亲之前，她也不过是躲在书房看书的大小姐，有着和你的心上人一样的明眸和纤指，和你一样分不清葱和韭菜，不知道红烧肉该放多少糖。

她是听见那一声啼哭，才温柔的下定决心，要成为一个母亲。从此囿于厨房客厅与婴儿车，学着做每一道你愿意多尝两口的菜，为你奔波于幼儿园与小学招生办，忙着应付你喊的每一句妈妈。她不再飞翔，因为她把翅膀送给了你。

到你不再那么小的时候。

她开始记不清路，忘了刚刚在煲的汤，不再一次次追问你是不是每晚悄悄开灯看小说。你跟她说话，大部分时间她都只回答一个好字，无法接上有关电影或者游戏的话题。她每天和你重复的只有好好念书，将来可以不用像她那么辛苦，你抱着手机胡乱应答，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的。你有很久，很久没有和她拥抱过了。她和你说做的梦，是你小时候发烧，她抱着你在黑暗中四处寻医，你哭的停不下来，她却找不到医生，只好在圆月下把你搂得更紧，醒来的时候脸上全是泪。你想起那年地震，房子晃荡，吊灯啪一声砸下来，她一把把你拉进厕所，手抖得拉不紧门，一边不停地跟你说，这里有水，可以多撑几天。那时的她也是，满脸的泪。

她说她老了之后不要你陪她，每个月往家里寄半个月工资，她拿着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把你气的够呛。可你知道她其实又怕黑又怕鬼，一只老鼠能让她跳上灶台，一点也不坚强。她已经步入花甲，再也没人把她当小女孩，出门买衣服导购员喊她一声大姐拉她到中老年女装，去挑那些上个世纪的花布。

你可愿意，给她买王冠和荷叶边的裙子，每晚跟她说晚安，过生日给她插十八根蜡烛？

毕竟，每个妈妈的心里，还是住着一个小小的少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