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詩－大聲呼喊之必要

全世界的訊息鋪天蓋地而來，我的大腦就要Overflow。
生於過去，長於現在，卻讓我看見難以捉摸的未來。
科技，人類，社會，經濟，世代，數學，物理與哲學；我感到一陣暈眩。

深山野林裡一條鮮有人跡的小徑旁，太陽正懶洋洋地躲入雲層後。
你在一株植物前聚精會神，用放大鏡觀察太陽下葉脈上的紋路。
植物圖鑑，樣本袋，指南針，水壺，午餐要吃的麵包；你打算在厚厚的落葉上睡個午覺。

遠方有落雷，看得見閃電，風暴確實正在急速醞釀。
此處仍日常，聽不到聲音，廣播裡也沒有氣象快報。

無論戰爭或和平，無論繁榮或蕭條，每個時期有每個時期可以挑剔的地方，可以哭可以吵可以愛的地方。

這艘船載滿我們的一切，上面的人們爭吵著，熱血著，算計著，無感著。
為了讓船更好，或是自以為讓船更好，或是為了自己在船上更舒服，一切一切。

海平面緩緩波動著，溫柔而無聲，但我目光只盯著遠方那團黑與光，彷彿已經聽到雷聲。

我多想現在就跳上客運，搭車八小時，趕在你今晚升起營火前加入你的蟲鳴篝火的陣營，一起盤點銀河的神話。
但我腦已過載，心有遠方的風暴，拖著我沈重的身體無法行動。

或許進入夢境，我可以擺脫枷鎖，找到一點花香鳥語的餘裕放空。
但我已決定，明天清晨，我將爬上船桅大聲呼喊，冒著被厭惡、輕蔑、攻訐與鄙視的必然命運。

是的，這是我，大聲呼喊之必要。

溫柔之必要
肯定之必要
一點點酒和木樨花之必要

正正經經看一名女子走過之必要
君非海明威此一起碼認識之必要
歐戰，雨，加農砲，天氣與紅十字會之必要

散步之必要
溜狗之必要
薄荷茶之必要
每晚七點鐘自證券交易所彼端

草一般飄起來的謠言之必要。旋轉玻璃門
之必要。盤尼西林之必要。暗殺之必要。晚報之必要
穿法蘭絨長褲之必要。馬票之必要
姑母遺產繼承之必要
陽臺，海，微笑之必要
懶洋洋之必要

而既被目為一條河總得繼續流下去的
世界老這樣總這樣；──
觀音在遠遠的山上
罌粟在罌粟的田裡

——摘錄自《瘂弦詩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