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之风吹遍全球

in #cn5 years ago

在《谁毁了道德》一文中,我论证了如下结论:一些传统道德的丧失,应归因于阶级斗争理论所主导的文革内斗。现在要强调一点:以上论断只适用于一部分道德。如果用到今天被毁掉的所有道德,就未免过头了。例如,素被崇尚的节俭美德,今天正在逐渐消失。这看来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即使没有文革,或者没有“无产阶级革命”,大概也是阻挡不了的。对于这类道德的丧失,就必须另找原因。

实际上,一些传统道德被侵蚀、被废弃、被更新,乃是一种全球现象,广泛出现于许多种族、文化与社会制度都很不相同的地区。这种现象引起了普遍的忧虑与愤怒。世界各地的保守人士,无论政治观点或文化旨趣有多大差异,都一致地面向过去,怀念旧时代,讴歌他们所崇尚的古风遗教。这一涌流力量之大,以致形成一股席卷全球的怀旧之风。

中国

中国的怀旧者充满了大街小巷、城市乡村。只要看到哪里有人在扭秧歌、打腰鼓、唱红灯记,你就知道那里聚集着怀旧者。

怀旧者心中有一个消逝了的乌托邦,他们也说不清楚那在何时(50或60年代?民国年代?)与何地(桃花源中?城市广场?),反正那是一个十全十美的社会,人人都是谦谦君子,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商场价格恆定,老少无欺;医院救死扶伤,亲和可信;教师个个都艺高德劭,视学生如子女;每个行业的从业者都进退有度,不惹是生非,也不特别冒尖,没人觉得工作有压力。

对于这个乌托邦,年龄老一点的人或许会觉得似曾相识,它不就是那个封闭、停滞、贫穷、平等、简朴的不发达社会的投影吗,只不过已被刻意美化、拔高罢了。

俄罗斯与东欧

这个前社会主义阵营,20余年来不少人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的体验,怀旧者大有人在。至少对于前党务或政府官员、情报与执法部门从业者、相当一部分作家与艺术家来说,过去的社会主义天堂可是实实在在的;与他们曾经有的优裕、安全、满足的生活相比,后来的情况确实相形见绌。原民德首脑昂纳克的继任者克伦茨,相信不会是平庸之辈,但在两德统一之后求职时还是屡屡碰壁;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让怀旧者嘘唏不已的,不仅是失去过去较安定可靠的物质生活,而且也是失去过去让他们心定神闲的社会气氛。

他们已习惯了社会主义的风尚、习俗与行为规范:没有人刻意冒尖,无需应付竞争压力;金钱的作用有限,至少远没有权力管用;除非你在思想上不安分守己,通常不会有什么风险,特别是没有什么失业风险、投资风险、破产风险;

过去,他们不可能去交结谈论敏感问题的朋友,但也能广结善缘,在权力圈子内如鱼得水;所有的人都倦于思考,随意打发日子,城府不深;在不涉及阶级立场的情况下,尚可保持“无产阶级”的同志友谊,可谓其乐融融。

老欧洲

老欧洲是各国移民争相前往之地,是许多人眼中的天堂。欧洲人也会怀旧吗?岂止怀旧,而且老早就怀旧了。与东欧人不同,老欧洲人不是怀念社会主义;恰恰相反,是怀念封建主义的中世纪风情,厌弃已经非常社会主义化的现在

只要看看到处都在购买古堡,到处都有人拼命收购破旧不堪的古代遗物,将维多利亚时代或路易十四时代的家具搬入家中,你就知道怀旧者有多狂热了。他们怀念的那个时代已经十分遥远了,没有任何现代人亲身经历过,即使从古籍中获知的印象也十分朦胧。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就是相信那是一个辉煌的时代,一个令人着迷的时代。那时到处是充满诗情画意的田园风光,没有现代城市的商业喧嚣;到处是古貌古心的礼让绅士,没有一味追求时髦的浅薄之徒;到处是金枝玉叶的名媛贵妇,没有今日那种放荡不羁的轻薄之辈;那时信誉重于生命,忠诚胜过一切,不似今日的朝秦暮楚;那时有朱丽叶与罗密欧,而今天只有逢场作戏。

弃今崇古的人们发疯似地逃离城市,涌向乡村;更极端的人断然放弃锦衣玉食的现代城市生活,躲到某个世外桃源中去过半原始的简朴日子。他们厌弃现代工业文明,迷恋上自给自足的农业社会。

美国

美国这个现代工业文明的样板,这个无数人终身向往的天堂,难道也有人怀旧吗?一个历史如此短浅的国度,又能有什么“旧”可怀念呢!恰好相反,可怀念的东西才多着呢。

确实,美国先民的创业史,既不很长,也不很古;然而,那却是人类奋斗史上的真正传奇!是多少年后仍将被许多人寻求灵感的标本。对于美国早期历史中的那些趣闻轶事,世界各地的人尚且耳熟能详,美国人岂能弃而不顾?

美国人能不想起五月花号,能不想起开拓新英格兰的激动人心的岁月,能不向往牛仔们驰骋于西部大草原上的无限风光,能不陶醉于加利福尼亚淘金热中的财富故事!对比于现代美国生活的守业如常、波澜不惊,那个日新月异、惊心动魄的创业时代不更值得怀念吗?

美国人生性追求新奇、甘冒风险、应对挑战,与今天这个相对平静满足的时代相比,他们能不怀念过去?那是他们的“激情燃烧的岁月”啊!

伊斯兰世界

如果现代世界中有什么人最愤世嫉俗,那无疑就是穆斯林了。穆斯林创立过辉煌的文明,其统治区域曾遍及亚非欧三大洲,绝不缺少怀旧的理由。尤其是今天伊斯兰世界似乎风光不再,让穆斯林寝食难安的事件接二连三,致使怀旧之心更加强烈。

穆斯林对于穆罕默德的尊崇,对于古兰经的笃信,对于古典伊斯兰时代的推崇,几乎到了偏执、狂热的地步。穆罕默德及其最初几代继承人的时代,是穆斯林眼中的黄金时代。

在穆斯林看来,那时的世界完全沐浴在真主的光照之下,没有犯罪,没有邪恶,没有黑暗;撒旦已被真主彻底制服,真主关照下的人无不中规中矩;人们的最高享乐不过是帐篷、经书与朝圣,没有任何淫乐存在的余地。

穆斯林唯一向往的,是那个真主许诺的天堂,而现实的天堂则不是他们的目标。所有这一切崇高信仰,在今天被称为“原教旨主义”。

不幸的是,原教旨主义逐渐被不那么坚定的穆斯林忽视、批评甚至抛弃了,这特别令虔诚的穆斯林痛心疾首、义愤难平。他们认定这一切是邪恶的西方造成的!正是西方世界放出了撒旦,传来了使现代穆斯林青年失魂落魄的种种不洁之物:奇装异服、迪斯科、爵士乐、比基尼、好莱坞、威士忌、汉堡包——总之是摧毁伊斯兰世界的古朴与纯真的一切,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可容忍!原教旨主义者岂止是怀旧,他们发誓要光复旧物,复兴伟大的伊斯兰文明。为此,他们决心要发动一场圣战;实际上,英勇无比的圣战战士已在世界各地广泛出击

怀旧不可避免

对于几个主要的文明,我们已经看到那里的怀旧如何强烈且普遍了。这些怀旧内容不同,形态各异。是否也能找到某些共同点或者一般规律呢?

首先,社会的演化如同生物的演化一样,每一步进化都伴随着某种退化。新旧社会的更替固然常常不可避免,但与即使更富有生命力的新社会比较,被淘汰掉的旧社会也可能有一些无可替代的优点,长久地被人们记住、怀念以致回味无穷。因此,怀旧不仅有其理由、不足为怪,简直就是无可逃遁的普遍规律,它将永远与任何社会进步相伴而行!

然而,无论怀旧之风一时如何盛行,它绝不可能使旧时代起死回生。鉴于此,新时代的热诚拥护者面对怀旧的狂潮,大可不必惊慌失措,亦不必强势干预,唯有听其自然,才是上策。况且,当今世界多元并存已成常态,不同倾向、不同意见、不同风尚互相竞争,是十分自然的事情。时值21世纪,如果有人硬是相信唸语录、唱红歌、听样板戏才是最好的享受,那就听其自然吧,这是他的权利。

其次,有必要澄清一种普遍的误解:似乎凡逝去的东西必定是坏的,而新生的东西必定是好的。好坏的评价是一种价值判断,而新旧的区别只是一种事实判断。这两种判断性质上完全不同,且并无必然联系,即新东西未必好,旧东西未必坏。而且,好坏的判断有很大的主观随意性,常常难以定论。

例如在金钱关系上,说现代社会中“互相独立、界线分明取代了传统的有饭大家吃”,作为一个事实判断大体上不错,应当被众所公认,但到底“互相独立”好还是“有饭大家吃”好,则难以说清楚,也不必说清楚。

鉴于此,就不能说怀旧者所极力维护的东西,例如忠孝节义、仁义道德,都是“封建主义的糟粕”,至多只能说,在新时代条件下它们恐怕难以维持。

同样,也不能说怀旧者极力反对的那些东西,例如未婚同居、AA制家庭、自主择业、养老保险社会化等等,都是美轮美奂的新生事物;至多只能说,这些东西恐怕迟早是不可避免的。

对于任何公共事物与社会设施,每个人都有权作出自己的价值判断;你总不能禁止人们说某事好或坏吧。但作为公众人物,在作价值判断时不能不慎之又慎;而作为学者,还是尽可能放弃作公开价值判断的权利吧,将这种权利留给公众吧,你的社会责任更在于告诉人们事实真相!

最后,得指出一个简单的事实:怀旧者大多既非学者,也非显要;对于他们要褒贬评判的事物,他们并未也不可能系统了解与考察。

他们之所褒奖、怀念或者贬斥、弃绝,在很大的程度上是情绪化的,而非理性的。利益得失上的刺激尤其使人容易偏离理性,曲解事实,以至于到荒诞无稽的地步。

不能不看到,一些坚定地怀念“激情燃烧的岁月”的人,恰好是那些具有难以化解的文革情结的人,他们自身的荣辱得失,已与文革时代的褒贬毁誉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他们那过分激愤的头脑,幻化出一幅荒诞的图画:大跃进或者文革年代,到处莺歌燕舞,丰衣足食,干群融洽,其乐融融。过来人对此不过付之一笑,但对于未经劫难的年轻一代的误导,还是很起作用的。

不过,即使如此,又能怎么样呢?无论怀旧者如何尽其想象力地渲染他们所怀念的一切,对于历史进程的影响其实是微乎其微的。此处似乎用得着往年大块文章中常引用的两句诗: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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