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历史的烟云|月旦评

         儿子指着天上的一团白云：“爸爸，像一匹马。”我看了看，说：“像只猫。”儿子看了半天，觉得像马。他给我指出了马头，眼睛，四条腿，滚圆的肚子，奔跑的样子。甚至他还指出了马的耳朵。顺着儿子的指点，一看，果然觉得像一匹奔跑的小马。

        但是我说它像一只小猫也不错。调个方向，马的脖子就是猫的尾巴，屁股就是猫的头，有眼睛、嘴巴、鼻子和耳朵，更重要的还有几根长长的胡须。儿子一看，是呀，也很像猫啊。

        我告诉儿子，生活中这种情况很多。很多事情，本来是杂乱无序的，但是观察者倾向于从中找出某种秩序。就像你看出那团白云像一匹马一样，你在一团白云之中找到了一种秩序，我也在这团白云之中找到了一种秩序。很可能，还有人也会找到另一种秩序。

        你看，儿子，这河边的卵石，你注意看，它像什么呢？儿子看了看，觉得就是一滩卵石，也不像什么。再看一下，儿子高兴起来，看见了，他说。他看见了一张女人的脸。我按照他说的去看，觉得还真像一张脸。尤其是脸的轮廓很优美。——把注意力放在一些稍微大一点的卵石上，就可以看到脸的轮廓和嘴巴、眼睛。但是也可以看成一张烙饼，一张被吃了一个缺口的烙饼。然后我指着对面温柔起伏的山丘，问他，你看那些山像什么？因为有几个凹口，看起来就像放毛笔的笔架，所以叫“笔架山”。儿子说的很对。但是如果把注意力放在温柔起伏的曲线上，看去就像一个睡美人。

        为什么会这样？这当中有深奥的心理学道理。可以用格式塔心理学解释，也可以用皮亚杰的发生认识论解释。大概意思就是在我们的心里已经有预先存在的心理模式，然后我们不知不觉的用这个模式去套，觉得哪一个模式合适，它就像那个模式。觉得白云与马的模式相符，就觉得白云像马。

        我觉得应该更进一步让儿子明白更多的事理。便说道：许多事情，是一堆杂乱无章的材料。就像建筑工地上的砖头。但是，经过了工人的手，这些砖头按照一定的秩序组织起来，就成了雄伟壮丽的高楼大厦。这些高楼大厦不一定是一个样子，但他一定是按照某种秩序组织起来的。这些秩序是人为确定的，就像你刚才觉得对面的山像笔架一样。它之所以像笔架，是你给它一个笔架的结构。所以，我们可以随意组合这些材料，使它们按照我们希望的面目出现。这也是许多人编写（篡改）历史的办法。

        历史事实都是些死的东西，它们本身因为已经过去而没有任何意义。就像那一地的沙子。每一粒沙子不过是一个事件，沙子与沙子之间仅仅因为时空的关系挨在一起了，它们本身是没有任何关联的。但是不同的历史学家选取不同的事实把这些历史材料组合起来，就可以赋予历史不同的意义，甚至还可以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在这种情况下，历史不过是妓女，想怎么弄她就怎么弄她。我们不能说某某某没有权利弄她，既然历史都已经成为妓女了，那每个男人都可以弄她。而且你不能剥夺某些人的权力。现在有帮人把嫖妓的权力垄断在自己的手里，只准自己嫖历史，不准别人嫖，这是不对的。如果允许每个人都有平等的玩历史的权力，那就不可能只迷信某个人编写的历史。

        这一点很重要。如果历史事实是一堆沙子，那就应该允许每个人都可以制作自己的沙器。同时也应该允许人们按照自己的喜好选择自己的沙器，甚至还应该允许可以把买来的沙器砸烂。总之，按照自己的喜好自由的选择历史是每个人的权力。

        我们面对的是已经编写好的历史。不论是个人历史，还是民族历史。因为上述原因，我们相信它们已经被历史的烟云遮蔽，完全看不清真实的面目。我们有权怀疑自己的历史，也有权怀疑民族的历史。

        我想表达三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每个人都可以把白云看成他认为像的东西。其他人无权对此提出任何异议。第二层意思是：白云是一团混乱的雾气，它需要赋予它某种秩序。但是没有一个人对此有优先的特权。第三层意思是：面对不同的秩序，你有自由选择的权利。